年以後,楊元元回憶與晉王的初見,這一幕新鮮的還像昨日發生的一樣,依舊熱辣刺激,清晰深刻,就亦如晉王這個人。
但與大多數人感覺不同的是,楊元元對晉王的印象,卻一直是與眾不同的,難以磨滅的,幼稚,和瘋癲。
這當然首先說明的就是,晉王這個人,和他高高在上的尊貴形象不同,他特彆會裝,特彆會演戲。
當然更有可能的是,楊元元太傻,生長於北大窪的村姑,太容易被表象欺騙了。
總之,她找好姐妹玩耍回來,天降橫災,就被這些疑似太監的人抓到了這麼一個地方,從此之後,她一生都將和曾經安穩和順的生活失之交臂,她將失去的東西有多珍貴,這是在許久之後她才明白,才體會到的。
在經曆了被綁架,且見識了瘋晉王徒手殺人後,當時楊元元就暈倒了。
一直暈到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她自己醒了過來,因為也沒人叫她。醒來後隻見滿天星光,聽見颯颯風聲吹過庭院,聞到空氣中有微微的燃燒鬆煙的氣味兒,口中有些發苦,身上到處都痛,意識到身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心中一陣慘然。
半晌,她才壓住心中的難過,坐起身來,打量這庭院,就見空落落的宅院內,對麵有一排約五間的高大房屋,黑洞洞的看不清楚,左右兩邊有抄手遊廊,有些古舊,遊廊之外就是高大的圍牆,和遊廊隔著好大一段距離,圍牆南麵兩角各有一個瞭望台,台上有火把,在夜風中忽明忽滅。
這兒是個牢房。這是楊元元的第一想法。
這兒除了自己還有什麼人?晉王?晉王怎麼會在這兒?剛剛那個人是不是晉王?
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楊元元又想起擄自己來的太監說的話,又想起那五十兩銀子,無論如何,她也不相信父親會五十兩銀子將自己賣了,家裡其他人,也不敢。那麼這是一夥什麼樣的強人,青天白日強搶平民?
似乎又回到了原點,晉王。隻有剛才那人是晉王,才使人能相信了。
楊元元坐了一會兒,幾番壓抑住傷心,看看四周關的嚴嚴實實,對麵的高大房舍內又無一絲燈火,寂靜的仿佛無人的空房一般,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到身後嘩啦一聲,是鐵栓拉動的聲音。她站起身來,回過頭去,就見大銅門旁的小窗又開了,映進外麵的燈火。一個公鴨嗓子一般的聲音惡狠狠的說了聲:“拿飯!”
楊元元就向小窗走去,到了窗邊,見外麵站著一個三十五六歲的中年男子,麵黃無須,冷峻的瞅了她一眼,說道:“好生伺候王爺,記著你家中親人,勿要犯險!”
又說:“隻要老實聽話,到了日子還放你出去,記下了嗎?”
楊元元道:“記下了。”
男子又瞅了她兩眼,這才閃開身,兩個小太監模樣的人將一隻描金食盒放在了窗台上,那黃臉大太監又吩咐了一遍她在裡麵要做的事,方讓她回去。
楊元元拿起食盒,小窗便嘩啦一聲,又嚴絲合縫的關上了。
待鐵窗關上,楊元元才想起寡臉太監剛在這兒死過,身上起了一陣寒栗,拎著飯盒,欲往前走,前方黑洞洞,荒草遍地的大房子,也像要吞噬人的野獸的嘴,往後看,四麵都是冰冷的圍牆,鐵桶一般,真讓人立身無地。
站了一會兒,隻得硬著頭皮往正房走。
到了房門口,房門大開,裡麵沒有燈,楊元元便在門外停下,向裡問道:“王爺……飯來了,擺在哪兒?”
房子像個亙古不通生氣的深井,一點聲音也沒有。
她又問了幾遍,可房內一片死寂,始終沒有一點回聲。
她想了想,隻能硬著頭皮進房,想將食盒放下。
邁步進了門檻,感到房內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她還沒有適應室內的光線,試探著又邁了一步,忽然斜刺裡不知伸出了個什麼,將她的腳絆了一下,她沒有防備,站立不穩,一下就摔在了地上,手裡的食盒打翻了,碗碟破碎的聲音四起,湯汁流了一地,她的頭撞到了不知什麼硬物上,一陣發暈,手也按到了碗碟碎片上,也痛的鑽心。正想爬起來,卻忽然聽到一陣瘋狂的大笑。
接著一個黑影就從黑暗中跳出來,像個怪物一樣,圍著她又跳又笑,又喊又叫,仿佛天字第一號的喜事兒落在了他身上。
楊元元驚愕的望著對方,借著外麵圍牆火把的微光,看到那披散的長發和瘦削的身形,她不難認出眼前的這個人形,就是那草叢中的晉王。
晉王圍著她笑彎了腰,光腳踩在湯水裡汁水淋漓,仿若不覺,那天魔亂舞的形狀,讓楊元元心裡瞬間生出一個想法:晉王瘋了。
晉王,英明神武的晉王,為國為民的晉王,剛剛打下朔州的晉王,怎麼就瘋了?楊元元百思不得其解。
隻是很快,晉王瘋了這個事實就在其後的生活中不斷鞏固,幾乎不需要思考原因了。
此時晉王李洬又叫又鬨,動靜不小,圍牆內外卻靜悄悄的,無人關注,外麵的人仿佛毫不擔心一樣,後來,楊元元才知道,這樣的鬨劇,在這兒根本是小打小鬨,見怪不怪的。
楊元元想站起來,可剛爬起身來,那瘋晉王忽然像隻大蝙蝠一樣撲過來,一下將她按倒在地,然後兩人就像摔跤手一樣,在滿地的飯菜碗碟中滾成了一團。楊元元就發現,晉王雖瘦,力氣卻大得很,他按住她脖子又掐又擰,楊元元幾次差點閉過氣去,生死關頭,忘了他是晉王,隻記起了寡臉太監臨死前的那張臉,恐懼使她使出了全身力氣,和李洬扭打成一團。
最後不知是楊元元體力占了優勢,還是生死關頭力氣大增了,最後兩人滾到院子裡後,她竟一個翻身把李洬壓到了身下,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壓住了他。
這個時候,圍牆外麵才起了人聲,牆頭的火把忽然多了起來,微微的照亮小院的草地,楊元元猛然醒悟過來,意識到自己壓的是晉王,手腳一軟,慌忙爬下了李洬的身子,倒退到了一邊。
李洬卻並沒有再翻身追來,火把光影中,隻見他原樣趴在草地上,手裡抓著沙子,忽然就嚎啕大哭起來。
他哭的氣吞河漢,聲震雲霄,又仿佛天下一字號的傷心事落到了自己身上。
楊元元聽著聽著,漸漸也傷心起來,恨不得也和他大哭一場,難道她不委屈?她好好的就被這些惡人擄了來,受了這一天的折磨,臨了還和這樣一個瘋王打了一架,她才是該哭的那一個。
思來想去,眼泛淚花,可是,在牆頭這麼些燈火的圍觀下,她不能哭,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反要柔聲安慰李洬: “王爺,您彆哭了好不好?是我錯了,我給您陪不是了好不好,不要哭了王爺……”
好話說了一籮筐,李洬的哭聲才漸漸小下來,楊元元要攙他回去,他卻甩開了手。半日,就在楊元元不知該怎麼服侍他時,他忽然又伸出兩隻手來,嘴裡呼嚕呼嚕的向她道:“抱,抱。”
楊元元:“……”
這又不是五歲的楊誌,她也抱不動啊,最後她隻好在沙窩前蹲下來,說:“王爺,我背您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