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向前走，楊元元沒說想，也沒說不想，到了竹林巷口，一株蔥蘢的花木擋住兩人的去路，兩人站下來，楊元元垂頭想了想，說：“這件事我會想一想，多謝你——”

陳笙搖搖頭，截斷她的話，見旁邊的門楣上寫著“王宅”二字，便道：“你住這兒？”

楊元元點點頭，他便道：“你去吧，當心些。”看著楊元元走進窄巷，進了院門，他方轉過身，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楊元元回到院內，放下顏料，又且在廊下坐下歇息，此時暮雨初歇，蒙蒙的暮色中，四處都是雨氣，她回想剛才和陳笙的談話，陌路相逢，他何以這般熱心幫自己？

雖然隻是見過兩麵，楊元元卻感到他並無惡意，相反，一想到他暮色中垂下頭望著自己的眼神，她的心裡不禁就亂起來，恍然中撫頰，卻感到臉頰微熱，可是，他是西南的客商，自己也是客居此地，萍水相逢，又能想什麼呢？

她垂目看著自己裙下的左腿，心中一陣寒涼，萬千想法，頓時也化作無形。

她院裡掌上燈後，梅姐冒雨來瞧她，見她安全在家，仿佛鬆一口氣，就問她做什麼去了，傍晚來瞧她也不在家。

楊元元就告訴她自己去了城北紫陽街一趟的事，梅姐見她這兒清燈冷灶的，就約她過去吃飯，說：“今兒你張大哥在米鋪吃，不回家，大家一起吃飯熱鬨。”

楊元元也就答應，換回在家的衣裳，換了鞋子，洗了手臉，方和梅姐過主院來。

進來一瞧，梅姐卻在包水餃，地上還有一盆米，並些箬葉豬油等物，原來預備包端午節的粽子。

保兒和福兒在窗下玩耍，王氏腰痛，歪在榻上，隔著屏風和兩人說話，楊元元就和梅姐一起，圍著方桌包粽子，裹肉餃兒。

楊元元就又告訴梅姐自己的想法，想找一些活兒好的繡娘，專一做各類玩件，屏風，先送到今兒她去過的飛雲軒試賣，好的話，再專開一個店肆，專做這些生意。

梅姐聽了道：“好是好，隻是成本特高些。”

“你要伺候這些貴人，自然物件都要好的，店裡裝飾也要好，還要結交這些人，隻這幾項，沒有幾千的銀子怕是周轉不開。”

楊元元也知道這一層，正為這一層犯愁。

梅姐又道：“你若真要做，到時我也出一分，我也不跟保兒爹說，隻是我自己的主意，不過耗子尾尖兒，沒多少汁水。”

楊元元笑道：“那更好了，我本就想約你同做這一件事，隻是，我是獨身一個，輸贏無所謂，你卻有家口，因此想等這件事穩了，再拉你入局不遲。”

梅姐笑道：“聽你這番考慮，顯是有幾成把握了，到用錢時你隻管說，無多有少，我是一定讚成你的。”

她說這些話時壓低了聲音，聽屏風後王氏和孩子說話聲一停，就立即停下不說了。

楊元元也就不再提這個話頭，隻說：“若是你有閒暇，咱們先一起做兩扇繡屏也使得。”

梅姐說：“一會子吃完飯咱們再商議。”

不一時水餃兒煮出來，楊元元也將粽子包了大半，就將器具都挪開，梅姐進去攙王氏起來，大家一起吃飯。

飯後，楊元元和梅姐又談了會兒她想做的繡屏式樣、內容等，就和梅姐約好，一人先繡一扇，明兒拿樣子給她。

看看天晚，估著張成也快回來，楊元元就辭了梅姐王氏，又回到自己房裡。

奔波了大半天，身上倒不覺得什麼，受傷處卻總覺不得勁兒，洗澡換了乾淨衣裳，在桌前坐了會兒，寫了會兒字，又將明日要交給梅姐的花樣描了出來，聽聽外麵又下起雨來，腿更酸疼的厲害。

楊元元坐在那兒，一邊揉著腿，又想白日的事，若是托陳笙給尋一處合適的鋪子，也不是不行，隻是，隨後雜七雜八的事才是大頭，她那剩餘的五十兩如今已隻剩了四十多，無論如何也是不夠的。

家信寄出也無音訊，此時唯一能打主意的，就是那塊玉佩了。

想到這裡，楊元元又從枕下摸出那枚翠玉來，拿在手裡掂了掂，換幾千兩銀子雖不能，幾百兩總還是可以的，將那翠玉反複在手裡翻看，見背麵有一行極細的小字：“永平年製”字樣，顯是前朝所製，也許是官造之物的製式。幸而隻是這樣一行字，那日彩兒便是看見了，也無甚大妨礙。

楊元元就將一個絨麵小囊，將玉佩裝了，預備明日找平江城最大的當鋪估一估價錢。

這些都收拾好後，拿了一本書在床頭看，聽著外麵淅瀝的雨聲，以及間雜的夏雷聲，不知怎麼的，又想起當日在深山裡的事來。

燈火昏昏，雨聲淋淋，她歪在床頭，順手拿起筆，就在紙上胡亂塗抹了幾/句：

舊夢連翩思故家，

殘身一葉到天涯，

寒林往事真堪怖，

誰人憐我我憐卿。

寫完看了看，又將最後一行塗了，待想重想一句，卻腿疼難忍，擲下筆，勉強翻過身去，一邊揉著腿，一邊聽著雨聲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