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國,乃道文之國。
是怎樣呢?說抬眼皆是道文也毫不為過。
天與地,晝與夜,春生秋殺,時時序序;晴雨風雲,山川河澤,飛禽走獸,池魚遊黿;道路橋梁,台榭樓閣,衣食住行,繁衍生息——
豈止肉眼所見,包羅萬象,方為天地。
無何有,便是這一方天地之包羅。而它本質上仍是道文。
除了人本身以及人的執拗,新國的一切本質上都是道文。
新國是道文的結果,是道人的依托,而它又依托於無何有。
無何有之天地,無異於抬手將自己提起,而這,便是新國之所以成立。
究其原由,前人於茫茫宇宙之中偶然發現了本原,本原可以和部分冥想中的人感應,感應後人會進入一個玄妙的世界,這樣的世界被命名為想象界,這樣的人被稱之為道人;想象界中人無所不能,但就算能捅破天,也乾涉不了此身所在的現實。
終於,有人領悟到了,在想象界對事物有通透理解的話就會在不知不覺間捕捉到某些神奇的紋路,這些紋路會在能量的激發下投射為其本來所是,就好似建模然後打印出來,而紋路是其中的計算機語言,在此即道文。
道文本質上是對指令的轉寫,而指令所指令的是能量——想象界中轉寫不轉寫怎麼都好,道文的關鍵在於,同一道文能夠遙相呼應——甚至跨越想象與現實,如同一根管道,將想象界中的能量轉化為道文所“描述”的事物並投射到現實。這是一切的基礎。
無何有之屏障是道文最重要的傑作,並隨著代代道人不斷補充與完善而愈發重要。它以本原為中心將其整個包裹起來,從三千千米的高空到一千千米的地下,既獨享了本原,又提供了立足宇宙之地。到如今,無何有還是道文係統的中樞,記錄了此方所有的道文——其形若顯,如滿布紋路的天幕——來自想象界的能量首先投射到無何有,再由此指引到相應位置。
但無何有最為人稱道的並非以上種種,而是更為接近“人”的東西,即對人體施以庇護。
在新國,人一出生就會獲得屏障的庇護,庇護之下,任何加諸人體的非自願的傷害都會被它化解。換言之,人的生命充分屬於自己,能夠殺死自己的隻有時間與自己。
——但時間是不存在的,自己是不確定的,生命的支撐真的是它們嗎?
生命的支撐隻能說“生命的支撐顯然是‘生命力’”,其中也許包含了時間與自己,也許不包含——但終於能說一句:“在新國,隻要還有生命力,人就不會死”。
自願原則正是在此基礎上才得以成立的。
且不說生命到底是什麼,自主的生命使生殺予奪不再容易:人與人的壓迫難以訴諸武力,意外傷亡也鮮有發生,再輔以其它對於生命的保障——在新國,人不用為生存發愁。
人可以從生到死不動彈不勞作,像宜樹之地的一棵樹一樣活著;更形象點說,饑則食,困則眠,人可以像宜豬之所的一隻豬一樣活著;人對人沒有要求,隻要你對人也沒有要求,就可以無虞地生存於世間。
世間的競爭多是為了生存,生存無虞,這方麵的競爭也就消解的消解、轉移的轉移;世間的矛盾多是由於競爭,競爭不激烈了,矛盾自然也就少了許多。
矛盾少了是一方麵,對人無可奈何是一方麵,總之新國一派平和。
平和並非假象,但並不是說人變得更善良了,人隻是變得更懶惰更壓抑了,人隻是更難被殺死了。
那些轉移的矛盾,壓製的欲望,隱秘的心理,總會在某些人身上醞釀,並最終尋求宣泄。
在宣泄的端口,滋養的便是殺手。
他們也許是矛盾的集合,也許是欲望的野獸,也許是心理的變態,也許什麼也不是……生存無虞的無聊世界,做什麼不是做,做什麼都不過是打發時間,做殺手也不過如此。不過是人之一麵。
不過殺手也難做,哪怕難做才是殺手的樂趣,殺手也難免自暴自棄,在諸般失敗後難免會懷疑人生:“我為什麼要做殺手?”簡直自討沒趣。
因為屏障的庇護,人不可能直接被殺死,殺手隻能退而求其次,即:誘導自殺。
他們精心布局,小心引導,完成一場刺殺就好像在創作一部偉大的作品;儘心儘力,不辭辛勞,一場刺殺往往要好多年。
好在自殺並不稀奇,尤其是常人,生與死沒什麼區彆:沒什麼生存的壓力,也沒什麼生存的動力,若受有心人指引,很容易就會偏離。
——也不見得就很容易,既然實行自願原則,自小磨礪的自是心性,也就是“自願”中願與不願的意誌。儘管“天的高度已經劃定了”很讓人絕望,但不是每個人都會為此煩惱,好死不如好活著,為什麼要死?
看來,誘導自殺,也不是簡單能成事的。
不過這些殺手的困擾星巳己通通沒有。
當然不是因為她不是殺手。
單純隻是因為它們不構成困擾。
包羅萬象的屏障在星巳己眼裡破綻百出,受人信賴的庇護對星巳己形同虛設,星巳己想要殺人,那是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