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青要回夙閣,而我要回蒼術,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就此分道揚鑣。
在渡口時孔青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神色已經很平靜,一邊笑道:
“小芷芷,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他隨後又無所適從地笑笑,感覺很緊張。
“小芷芷的船先來了,你先走吧。”
他彆過頭去,不再看我。江麵上船家已經在喊號子預備開船,我低聲道:
“孔青……就此彆過。”
說完抱緊了懷中的骨灰盒走向船內,快要躬身進入時背後傳來孔青的喊聲:
“小芷芷!”
我回過身看他,他卻緘默了表情靜靜看著我。
船家待所有人坐定就要開船,我見他沒有言語便進入了船艙。再模糊地看向江岸時他仍舊遙遙地立在風裡,藏青色的衣衫獵獵鼓動,然後慢慢地變成一個點,慢慢地再也看不見。
青白色的江麵上浮起了茫茫大霧,粘稠卻又稀薄。
視線被慢慢融進霧裡,看不清過往。而霧的對麵,是江南。
我想走過來時的所有地方,從雲溪到開陽,再到藍門,最後回到蒼術。
雲溪依舊繁華,集市千街錯繡,燈如白晝。酒樓上人潮湧動,琴音不絕於耳。小販奔走其中,吟唱百端。
開陽依舊清麗,杏花煙雨,遠鐘狗吠。有流水淌過橋洞,有濕花低垂戲台。此時已沒有了內力,若行地累了,我便向馬販子要了一匹馬。途徑戲台時台上有戲子吊著嗓子咿咿呀呀地唱一曲《桃花扇》。
我瞥過頭看向空空的馬背後,懷裡摳緊了那一盆骨灰,想起他說希望等我們老了還能一起來這裡看戲閒話。那是泅水而渡以前的時光,天很藍,花很香。
想到我這裡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舔了舔嘴唇,有些乾澀道:
“白蘇,等我老了的時候我再帶你來這裡看戲。”
背後傳來隱隱的風聲,像是少年睜大深黑的眼然後微微彎起,將頭蹭到我脖頸間笑意盎然地說,好啊。
我兀自笑了笑,打馬悠悠地晃過戲台。
戲裡的人還在唱啊:殘夢最真,舊境難拋。
不久我就進入了藍門,身邊湧動的依舊是裝束怪異的人流。慢慢走到那家賣包子的攤前,生意依舊紅火。我又轉過身看向對麵,本以為會是一條幽靜的小巷,但卻不是……
眼前是一間酒紅色的暗漆客棧,牌匾上寫著幾個中規中矩的字:
第十三杯茶。
怎……怎麼會?
當初明明已經消失的客棧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我眼前。
我愣在原地閉上眼又睜開,那間客棧仍靜靜矗立在我麵前,但周邊的人卻沒有向它看過去一眼。
確定不是我的幻覺,我上前兩步,說不上是什麼心情,隻是用力叩了叩門,那間原本緊閉的紅漆木門就輕而易舉地打開,發出“吱呀”的聲響。
店內依舊光線昏暗,有模糊的金色陽光照到桌角上飛揚起陳舊的塵土。一個人影遠遠地坐在桌旁,穿著紫色的絲綢長衫,背對著我的是一頭飄逸的棕色長發。
“……紫河?”我有些不確定地出聲。
那人轉過臉來,露出一雙半眯著的眼眸,陽光照進他的眼縫裡似乎有亮亮的光。
“不錯啊,小姑娘還記得我。”
“你和這間客棧怎麼會突然出現,那以後你不是連同這一起消失了麼?”
他點了點頭,“這家客棧是我用幻術造出來的,核心是我的記憶。知道你要來藍門,我可是特地讓它顯形,恭賀你大駕。”
“為什麼?”我皺了皺眉,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小姑娘不要緊張,這次我不是要取你的性命來的,我的記憶已經完全被填補,這間客棧就沒什麼用處了。”他掃了掃四周,又姿態悠閒地伸手沏了壺茶,客棧裡頓時充斥著一股舊時檀香味。
“我等你很久了。”他笑道。
“什麼意思?”
紫河眯了眯眼又笑起來,“你的性格和他當真有幾分相似,都是那麼討人厭。”
“那還真是抱歉。”我垂下眼,口氣已有不耐。
“年輕人就是心太急。”他低低詭笑,“現在我的記憶已經完全恢複了,差點就做了錯事把你帶到記憶之淵再也出不來了。”他把玩著茶杯,“這樣子他肯定會怪我。”
“我沒興趣聽你自言自語,也沒有興趣想知道你口中的他是何人,若你隻是想找人聽你說話,我便走了。”
我掃了一眼四周剛想轉身,背後又傳來了他的聲音。
“哦,那你對這件事敢不敢興趣?”他頓了幾秒,神秘莫測地開口,“——找回你的徒弟。”
我刹那頓住腳步,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你……說什麼?”
我僵住身形,他掃了掃我一直捧在懷中的骨灰盒笑道:“你的徒弟不是死了麼,你想不想找回他?”的怒氣還沒有發作,他悠悠道。
“你……說什麼?”
我僵住身形,他掃了掃我一直捧在懷中的骨灰盒笑道:“你的徒弟不是死了麼,你想不想找回他?”
“你在說笑?人死了怎麼能找地回來?”
他聞言一怔,眼神頓時變地恍惚起來:
“話倒沒錯……人死是不能複生。”
“你在耍我?”眸光一沉,我可以對他其他的瘋言瘋語毫不所動,但他是拿白蘇的死當玩笑!
“但是這一世的他死了,還有下一世。”
我的怒氣還沒有發作,他悠悠道。
我仿若被釘子釘在原地,“……什麼意思?”
“隻要你能肯冒險吃苦,我可以幫助你找到下一世的他。”
我沒有再出聲,定定地看著紫河思量這話的真假。
“你相信……人有下一世?”
那是老人家才相信的東西,我向來不屑一顧,靠神靈的扭轉不若靠自己。
“怎麼,你不相信嗎?還是……你不願意?”他將臉深深埋進金色的逆光裡,“我早就知道的……不論是你或他,你們都不會願意的吧?”
我打斷他的話,“你很會聯想,我隻是質疑你的話。”
他笑了笑,“好吧,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你可以相信我。反正最壞的結果也是你找不到你的徒弟,如果你沒有多少良心,那請便。”
“……那要怎麼做?下一世……那就不是我了。而且下一世的白蘇,也不再是白蘇。”
他頓了頓,拿起茶杯淺酌了一口,神色有些許恍惚。
“但本質不會變,至於你……從裡到外都不會變。”
我皺了皺眉,十分不解地看著他。
他意味深長道:“隻是要付出代價。”
我呆了呆,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