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地盯了我一會兒,然後頭猛地往下一沉就栽到了我肩上。我搖了搖他的後背小聲喊:“顧笙,顧笙?”
趴在我肩上的人重地要死,但吭哧了幾聲……沒反應。
“真是,沒酒量還逞什麼英雄?我喝那杯都不會醉成你這個樣子。”
我抓了抓頭發,心想還是把他帶回酒店,看樣子八成是醉了。我將他的一隻手搭在肩上,然後扶出他出了店門。至於施離那裡我也懶得去打招呼。
離酒店的路還挺長,我扶他動作肯定快不了,如果是當年,說不定我還可以一把背起他健步如飛。隻是我現在沒有了內力,他的體格也長成了一個大大方方的男人。
恩……不過還是覺得幸福。
大約走了一個小時我才到白蘇的房門口,從他的口袋裡掏出房卡打開門,再把他一氣嗬成地扔到床上。
我滿意地拍拍手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擦掉額頭上的汗,然後又絞了一把濕毛巾打算給白蘇擦擦。
走到他身旁正打算將濕毛巾貼到他臉上,手突然被緊緊地禁錮住。
我詫異地垂下眼,發現白蘇的眼睛已經睜開了,但還是濕漉漉的,一副沒有睡醒的模樣。
“你醒了?”我試探性地問。
他沒應我,隻是手指緩緩地向上蠕動,然後扣住我的五指。
我猛然一顫,然後驚訝地問他:“你乾什麼?”
他隻是專注地盯著我,“感覺很對,隻是為什麼……如果沒有受傷,會是怎麼樣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看著被他扣在手中的那隻手正好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我這個人心眼很小,他看著我手嫌惡的那一眼,我始終沒有忘。
“你是……白芷。”他的眼神迷迷糊糊地晃到我臉上,然後很肯定地說出兩個字。
我鬆了一口氣,幸好沒有聽到他把我認作陳衣。
“有件事我憋在心裡很久了,我有個怪癖,你知道嗎?”
我很誠實地搖頭。
他微微笑了笑,“我特彆重視一個人的手。”
我愕然在原地,腦子裡開始回響很久之前的細節,他對我手的厭惡,對陳衣手的執著,似乎全都是圍繞著手而開始。
而我……是被自己親手踢出了局?從一開始?
“我注意一個人就會注意一個人的手,如果那個人的手很好看,我就會莫名地對那個人有好感。如果那個人的手入不了眼或者有挺多的傷疤,就會直接地不感興趣。這個怪癖太過病態,而且對手的標準並不是普通的審美……”
他頓了頓,眼神逐漸變得越來越迷離,“我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反複地做過一場夢,夢裡有一雙乾淨修長的手伸到我眼前,我至今還很清楚的記得那一雙手的指腹內側有凸起的老繭。因為那樣漂亮的一雙手卻有很厚的老繭,所以我印象特彆深刻。”
“之後就好像沉溺到了那個夢境,我發瘋地想知道那雙手的主人到底是誰,所以不停地找那雙手,二十多年了。就是因為這樣……看上去我很正常,但我看過精神科。”他轉過頭盯著我,臉色微微地發白,“我有很嚴重的強迫症。”
“我明知道不該對虛幻的一雙手那麼執著,但是我不能停止,我一直在找,一直找一直找,而其他人我完全不能入眼。直到我遇上了陳衣。”
他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燈光下打下一長串寂寥的投影。
“但還是不對,一開始我以為我終於找到了,你知道我有多開心?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抓住那隻手,告訴自己不要放開。那麼多年……可是後來,我發現不對,無論當我怎麼緊扣住那雙手,都沒有夢裡那種安心的感覺。”
“而我當初的快樂隻是曇花一現,就好比我走了那麼多年的路一直在尋找個歇息的地方,後來發現了一個木墩,我高興地坐下去,很快就坍塌了,卻壓倒了旁邊不起眼的坐墊,它難看醜陋,微不足道,但我看著它受傷,就很難受。”
他敘述的速度越來越慢,然後聲音低下去,一雙濕漉漉的勾人眼神慢慢地看向我,又慢慢地閉合。
我記得他說的那個夢境,我記得。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他,然後決定帶他回去,將手伸到他麵前。
我沒想到他會牢牢地記住那雙手,而且會有這麼荒唐的後果。
如果當初知道會有這麼一遭,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把手伸出去。
我會把臉伸到他麵前。
我輕輕地從他手裡抽出手,但他抓地很緊,索性作罷。
他第一次跟我說了這麼長一番話,好像我是極親近的人能窺得他的所有經曆和秘密,而以前認定的他愛彆個人的鐵打的事實……似乎隻是我看到了冰川一角,真正的真相需要我自己潛下水麵看。
那樣的一個夢境折磨了他所經曆的所有人生,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心酸。
但他沒有忘記我,隻是記憶零落。
可是我經曆了這遭,除了欣喜之外還有更多複雜的感情,且不論他是不是真的這樣想,橫亙在中間的陳衣,他真的是毫無感情可以不動聲色地摒去?
我沒有把握,我甚至懷疑,這一切是否隻是自我安慰。
“唔……”
我微微掀開眼皮,刺眼的光線便馬上透過微開的眼縫鑽了進來。
我極快地眨了眨眼才重新睜開,窗簾已經被拉開了一半,灑下滿地的陽光。身上蓋著薄薄的白色被單,低下是柔軟的床榻。
我不是在床邊睡著了麼?
我動了動身子支撐著爬起來,房外隱隱傳來開關門的動靜,來人很快進入室內,然後走到我麵前。
“你醒了?”
我神色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又把視線移開,然後有些不知道往哪裡看地點了點頭。
“昨天我喝醉了,謝謝你帶我回來。”
白蘇溫柔的聲音近在咫尺,我快速地支吾一聲,“沒關係,舉手之勞。”
“那昨天晚上……我沒有失態吧?”
我一怔,轉過頭看他。
“你不記得……你昨天說過的話了?”
“我說了什麼嗎?”
他略微睜大了瞳孔,有些好奇地問。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神色緊張起來,“難道……我做了什麼不好的舉動嗎?”
“……那倒是沒有。”我垂下頭低聲道,“不過你的酒量的確不怎樣,就不要逞強喝那杯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