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位於禦城河以北,皇宮的東南角。這裡本是一處舊官邸,自從先帝過世之後,後主登基,此處被選作相府用地,略作修繕之後,就正式開府理事了。
蔣琬,字公琰,荊州零陵人,此時正往相府趕來。他當年從荊州跟隨先帝一起入川,如今丞相開府理事,他被任命為相府東曹掾。能夠在丞相左右做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機會,更何況,丞相對自己還有救命之恩。
那是剛入川時,蔣琬被委任廣都縣令一職。也是他平素誌氣高遠,加之初入仕途,對縣令之職沒有太看重。上任幾個月就不曾認真理事,酒宴倒是沒斷過。恰逢先帝巡查,看到縣務荒廢,難免怒火攻心。而偏偏蔣琬當時大醉不醒,被護衛攙扶到先帝麵前。護衛一放手,他就癱倒在地。先帝氣得臉色發白,對左右怒喝道:“此等人留他何用?推出去,斬!”
蔣琬跪在地上,身後刀斧手舉起大刀,先在他的頸上輕輕地碰了一下,刀鋒的寒涼順著脊柱往下淌,一瞬間傳遞到全身,酒勁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主公息怒!”蔣琬不由得長鬆一口氣,刀斧手的大刀高懸在空中一動不動。丞相接著說:“蔣琬誌向高雅,其才能足以治理一個國家,讓他擔任地方縣令難免屈才。他的治理原則是讓老百姓安居樂業,而並非是為了向上司交差。還請主公再三考慮。”先帝的聲音回答道:“既然丞相為他求情,我就免他一死,但此人我絕不再留用。來人,給我將他趕出衙門。”
酒醒後,蔣琬羞愧難當。而在那生死關頭,丞相對他的極力讚譽,則讓他深深銘記。從此,蔣琬一改疏狂的個性,漸漸變得謙虛自持,不久後他得到丞相推薦,出任什祁縣令,進而擔任尚書郎,如今又升為東曹掾。
蔣琬剛到相府大門,這時,官道上隱隱傳來一陣馬蹄聲,漸漸接近。定睛一看,隻見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馬背上的士兵腰間插著一把黃色小旗,耀眼奪目。護衛脫口而出:“不好!快來人,有急件。蔣大人,請您暫時避於一旁。”說話間,那匹快馬就衝到眼前,來人口中高喊:“八百裡加急!”聲音未了,人已滾鞍下馬。護衛忙接過來人囊中的急報,一路小跑送進中門。其餘士兵忙將來人扶住。那人已是精疲力竭,坐在地上狂喘氣。再看他的馬匹,也是口吐白沫,癱倒在地。
蔣琬看在眼裡,暗自心驚。這八百裡加急軍報,不知是為何而來?難道東吳孫權又重開戰火?抑或是北麵曹魏,悍然進攻?
正在胡亂猜測之間,護衛從中門出來,喚過兩個小兵,吩咐他們分頭去請李恢將軍和蜀郡太守楊洪,務必速速趕到相府。這時,送急報的驛兵和馬已被送到後麵休息,相府前又恢複平靜。蔣琬跨進中門,當值的趙侍曹正守候在倒房中,看見蔣琬進來,趙侍曹迎上前說:“恭喜蔣曹掾。朝庭選茂才,蔣曹掾榮幸選中。丞相有文書給您,讓我將它放在東廂房裡,待你閱覽。”蔣琬有些吃驚,正待細問,這時聽到後麵緊跟著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剛才離開的那位護衛又跑了回來,滿臉緊張。趙侍曹問:“又是什麼事?”那護衛張張嘴,沒有說話。趙侍曹說:“但說無妨。”那護衛說:“魏延將軍派來親兵,說是有幾封寄給丞相的私人書信,要親手麵呈丞相。”趙侍曹問:“什麼書信這麼重要?”護衛放低聲音,說:“他說是來自敵魏高官的信件。”與敵魏官員的私人通信,在這當頭可是非常敏感。趙侍曹不禁愣了一下。蔣琬的心也“咯噔”一聲,自覺不便停留,就招呼了一聲,自往東廂房走去。
在中間天井的後麵,一棟三間大屋的平房,兩邊是東西廂房。西廂房的屋麵正在換瓦,“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絕於耳。東廂房正是蔣琬的辦公之處,那破敗的門窗被拆走,新的門窗尚未裝上,估計這兩天就該裝繕完畢。那被選為茂才的文書正放在書桌上,蔣琬打開一看,頗為躊躇。經曆了這些年的波折與曆練,蔣琬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血氣方剛的狂士。自己資曆淺薄,選為茂才,隻怕難以服眾。思前想後,他覺得應該去見丞相,請丞相收回成命,另外聘請資曆更深的人。
正這麼想著,趙侍曹又領來兩位官員,在此等候丞相召見。領頭的一位文官,兩頰瘦削,滿臉嚴肅。蔣琬認得,此人是司鹽校尉王連,這些年一直負責國有鹽場的收購、經營和銷售,頗得丞相重用。由於他做事認真,經營有方,國營鹽業年年增長,產量漸漸超過私營鹽場,讓鹽業收入漸漸成為蜀漢的一項經濟支柱。不過,蔣琬聽說,王連為人過於嚴謹、古板,私下裡眾人對他大多是敬而遠之。
跟著王連身後的武將,身材魁梧,圓臉闊口,嗓音高亢。經王連介紹,此人姓芩名述,是王連手下的得力助手。三人坐下來交談,蔣琬方才得知,王連二人今日是奉丞相之命,專程前來,稟報今年前半年鹽業的生產與經營狀況,並帶來各地鹽場賬冊彙總,以備丞相查閱。剛才聽趙侍曹說,丞相需要主持一個緊急會議,讓他們在此暫時等候。
這時,陸陸續續有官員來到,穿過天井,進到正廳。其中兩人,正是李恢將軍和楊洪太守。李恢和楊洪都是益州人氏,既然丞相找他們來府議事,那急報肯定與益州有關。蔣琬想到此,猛地想起近來聽到的一些傳聞,說是南方的一些地主豪強,由於新推行的經濟政策損害了他們的利益,使得他們對朝政非常不滿。這八百裡急報,是否跟他們有關?
蔣琬預感到,如果南方發生叛亂,更多的急報會在近日接二連三地飛來。先帝新逝,政權始更,國家正處在動蕩之中。而這一切,隻不過是大風暴的前奏。
果然,不久之後,有更多插著黃色小旗的快馬,陸陸續續奔來丞相府。
蔣琬沒猜錯,南方四郡,除了永昌郡毫無消息,越嶲郡、益州郡和斨柯郡的大地主們聯合起來,以益州雍闓為首,舉兵反叛。為了擴大影響力,他們謠言煽動南方土著部落首領孟獲和他們共同造反。不僅如此,他們還寫信向東吳稱臣,以期借助東吳的力量,共同對付蜀漢朝廷。一時間,蜀漢南方各地戰火蔓延,老百姓流離失所,農業生產和經濟發展陷入停頓之中。
李恢,字德昂,楊洪,字季休,兩人都是益州本地人士。見過丞相後,丞相將南方傳來的這份急報遞給二人。看畢,李恢率先說:“丞相,南人饒勇善鬥,長於弩射,末將對南方地勢最為熟悉,願意率軍南下,平定叛亂。”楊洪搖頭說:“平亂一事還需從長計議。三郡串通同時反叛,互為犄角。若專攻一處,其它兩郡叛軍必合兵一處,豈不腹背受敵?況且,前幾年我國連連征戰,人力物資消耗巨大,國庫空虛,民眾貧瘠,此時派兵主動出擊,隻怕國家農業與經濟更加惡化,難以為繼。”李恢說:“反賊雖以三郡聯合之勢興兵,然而其優勢在南方山林之中奔襲作戰,攻城略地非其所長。若以三千人駐守要害之地,必能遏製三郡北上之主力,可保成都平原安然無恙。”
丞相說:“三千人,也是目前成都能夠派出的最多兵力。你可領這三千人即日開赴南方,守住中路。另外我再調撥東、西兩路人馬。西線由子龍將軍領兵兩千駐守,由漢中太守魏延處調撥人馬。東線由尚書令李嚴處派人率領兩千人駐守。你們覺得如何?”李恢說:“如此甚好,有這三路兵馬,反賊必被限製在南方區域,不致危及中土。”
楊洪說:“丞相,國家這幾年將冶鐵和絲綢經營國有化,又加強國有鹽業的競爭力,觸動了南方地主們的利益,他們造反還情有可原。可南方部落跟著造反,卻是不知緣由。我們能不能派人和他們分彆談判、安撫,如果能夠達成協議,或許可以減輕這場兵災戰禍?”丞相說:“這個主意好。我們可以派人安撫,這樣,即使談判不成,我們也能夠爭取更多的時間來為平叛做準備。”楊洪說:“不知安撫南人之事,丞相可有合適的人選?”丞相說:“尚書令李嚴在益州長期為官,多次剿賊立功,在南方各地頗有影響力。由他出麵寫信勸慰反賊最為合適。”楊洪說:“丞相,下官聽人說,李嚴年輕時為治吏,當地老百姓有句傳言,說他’腹有鱗甲,不可親近’,意思是他為人心機太深,不好親近。丞相還請三思。”丞相說:“李嚴為人,我也略有所聞。不過,各人的性格為人都不儘相同,重要的是彼此能夠一心為公,共同禦敵。目前國家危難,國力疲憊,我希望我國朝野上下能夠共同合作,度過難關。幾個月前我在永安之時還見到李嚴,永安一帶的防守,由他全力擔任,他倒也做得儘心儘責,我希望這次平叛,他也能全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