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恢二人走後,趙侍曹將魏延的親信帶進來,呈上從曹魏寄來的書信。丞相接過來看了一眼,放在一旁。來人站在廳中沒有離開,丞相問他:“你還有什麼事?”來人回答說:“魏延將軍命小人詢問丞相,是否有來信需要帶回。”丞相說:“不用。我自會有安排。你可直接回漢中。”他轉頭問趙侍曹:“王連可曾到府?”趙侍曹回答說:“王校尉已經到了一會兒,正在東廂房等候。”丞相命道:“那就請他進來。”
王連帶著岑述進了大廳,見禮畢,王連坐於一旁,岑述侍立身後。丞相問:“王校尉,不知今年鹽業的收入如何?”王連說:“稟丞相,今年國家鹽場的產鹽量比去年增加三成,主要得益於西麵新購買的兩個鹵水鹽場。如果能有更多工人的話,產量再增加二成也沒問題。”丞相說:“人手是很有限。不過,鹽業能夠增長三成,也是相當可觀。”王連說:“我這次來,還帶了各地鹽業生產和銷售的彙總賬本,供丞相查看。”說著,對岑述揚揚手。岑述忙把捧著手中的賬冊呈上。丞相見岑述長得虎背熊腰,很是欣賞,就問:“王校尉,此為何人?”王連忙說:“此人為下官手下的主管, 姓岑名述,這幾年他一直跟隨我經營鹽場,出力甚多,所以這次帶他一起來謁見丞相。”
丞相稱讚道:“很好!為政之道,最重要的是發現、使用能乾的人。你前日所引見的呂乂、劉乾兩人,我看也堪稱良才。既然你屬下有多位得力的助手,我想將絲綢的經營也交在你的名下,由你帶領他們管理。不知你意下如何?”王連說:“下官願為丞相分憂。”丞相說:“這幾年國家鼓勵百姓種桑養蠶,織出的絲綢由國家統一收購、銷售,目前已初具規模,照此下去,我看隻需三年,國資軍費就有富足。此乃國家首要重任,不可疏忽。從今日起,我任命你擔任丞相長史,總督鹽業和絲綢行業,岑述接替你擔任司鹽校尉。具體事宜隨後我自有安排。”
王連和岑述離開後,馬謖已將方才與李恢二人所議出兵之事擬好文書,丞相過目同意後,命人飛速送到漢中、永安各地。接著丞相又親自給李嚴寫信,告知他南部反叛的消息,讓李嚴派一將率兵鎮守東線,並請他立刻寫信安撫三路叛軍。
之後,丞相擬了幾道命令,一是即日起蜀漢全境閉關息民,鼓勵耕種,減少兵役,以便儘快恢複農業和經濟生產。另外,在成都府城內西北角,有一處被稱為九裡長虹的堤壩,地勢低窪,若錦江水位上升,這個地方最有可能被江水漫過,淹沒全城。為了杜絕隱患,丞相年前派人把此處堤壩築高。如今堤壩已經修築完畢,為了保止人為損壞,丞相寫下一道敇令,命人立在壩旁,“丞相諸葛令:按九裡堤捍護都城,用防水息,令修築駿。告爾居民,勿許侵占、報壞。有犯,治以嚴法。令即遵行。章武三年九月十五日。”
不知不覺到了掌燈時間,蔣琬和其他官員已經陸續回家,修補西廂房屋頂的工人也早已經離開,“叮叮當當”的聲音停下來,相府顯得異常安靜。
這時,人報廖立將軍在府外求見。待見到丞相,廖立恭恭敬敬地說道:“屬下今日冒昧求見丞相,實是一事不明,想請丞相指教。自從屬下在荊州跟隨丞相治理長沙郡,多年以來一直兢兢業業,儘心儘力。想當年長沙郡賦稅收入在荊州獨占鼇頭,丞相曾為此誇獎屬下治理有方。若是論功行賞,因才任人,屬下自覺應緊隨丞相之後,位居上卿。屬下自幼熟讀經書,深諳六藝,論才能自詡除了丞相,朝中無人能及。然而丞相卻不肯重用屬下,而且陛下即位以後,眾人都有升賞,何以丞相隻升我為將軍?”
丞相問他:“廖立,我帶兵入川,將你留在長沙,臨走之時對你再三叮囑,你可記得?”廖立一聽,坦然答道:“丞相命我用心輔佐關羽將軍鎮守荊州。”丞相點頭道:“不錯。然而,東吳偷襲長沙之時,你竟然棄城而走,將長沙拱手與敵,自己獨身回成都。乃至關將軍在荊州獨立無援,最終身死敵手。也是先帝寬容大量,沒有怪罪於你,還讓你擔任巴郡太守。可你不思報恩,在巴郡時又做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前些時侍奉先帝靈柩時,居然在靈柩旁邊持刀殺人。如此種種,實為不忠不義之舉。我隻念你是先帝舊部,所以沒有追究。你還需自我省察才是。你豈不知,為人不忠,如同遊魚失水,怎能長久?”
廖立默然不語。丞相想了一下,說:“從侍中升為將軍,也是順隨大流。尚書令李嚴如今還不是上卿,你就暫時位居五校之中。日後若有功績,再行升賞也不遲。”廖立心有不甘,怏怏而去。臨行前,丞相又叮囑他:“你要牢記我的話,不可再恃才傲物,言行放縱。”
用罷晚膳,丞相回到桌前,在審閱鹽業賬本之前,他拿起放在桌邊的書信。第一封信是蔣琬留下的,白天因為丞相忙於公務,所以一直沒機會麵見丞相。在信中蔣琬懇請丞相將茂才這個頭銜讓給其他有能力的人,比如劉邕、陰化、龐延、廖純等等。丞相看完之後,也不多想,揮筆寫下一封回信,命人放回蔣琬的書桌之上。信中說:“我想,隻有割舍自己的親人和長者,才能夠全心撫恤百姓。大家暢所欲言,眾說紛紜,世人依然難明真相。所以,你應該通過建功立業,向大家顯明此次遴選的清廉和分量。”然後吩咐馬謖,準備文書,升遷蔣琬擔任參軍之職。
剩下的幾封信,來自曹魏的□□歆、司空王朗以及魏國重臣。大意不過是說漢朝氣數已儘,天命將歸於曹魏,如今蜀漢先帝已逝,人心混亂,國力薄弱,與占據中原的強魏對抗,不異於以卵擊石。丞相若是率領蜀漢投降,成為魏國的附屬,以丞相之才,魏帝定能賜爵封侯,位列三公。
丞相一一看完,陷入沉思之中。華歆、王朗等人在魏國朝廷被尊崇為有德之人,被當世文人學士敬仰為經學宗師。然而,他們的來信,在丞相看來,不過是用唐堯禪讓舜帝的故事為曹魏篡漢做背書,用名臣後稷事奉堯舜從而施展抱負、賑濟天下的故事勸誘丞相歸屬。洋洋灑灑的陳述,機封暗藏的說辭,其義理卻是牽強附會,不過是白白地浪費文墨。
不久,一篇丞相親手寫的正議,傳遍了蜀漢、北魏與東吳各地。丞相在正議中說:“從前項羽起兵,不以道義為立國之本,所以雖然身處中原,占據帝王氣脈,最終一戰而亡,永為後世警戒。魏國不加審鑒,同樣會重蹈覆轍。自身也許幸免於難,卻會為後代子孫埋下禍患……”
當理想之路困難重重、前途黯淡無光的時候,利益的誘餌往往就不失時機地出現以換取人的靈魂。這時候,總會有人灑脫地選擇自己的信念,在眾人驚詫的眼光中,堅強地走下去。
不知道丞相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是否對曹魏家族的血腥未來有所預見?不過這篇公開信,杜絕了曹魏的企圖,讓蜀漢朝廷和民眾以及曾經的盟國東吳,看到丞相與漢賊曹魏勢不兩立的決心。這個決心,在那人心混亂的時候,將蜀漢上下凝聚起來,同仇敵愾,共禦外敵。
丞相很清楚自己的信念,那就是要以儒家提倡的道義立國,同時依靠法家韓非子和申子的法治精神,最終實現一個國富民強的清明盛世。
處於公元三世紀的三國時代,中華大地正逢亂世,朝代更迭,動亂頻繁。而在世界另一方的羅馬帝國,也是處於政權更迭最混亂最血腥的時期。在之後的幾百年間,東西方兩大帝國經過不斷地分裂、合並、瓦解、壓迫,終於各自重新統一,歸於和平。這期間,基督教在歐洲傳播開來,佛教在亞洲日漸興盛。在三國亂世之中,中華文化即將土崩瓦解,春秋戰國時期古樸純正的思想幾乎蕩然無存。道義的力量能夠最終戰勝凶殘的人性嗎?隻有上天知道。一個人能夠憑自己以德載民的決心和超凡脫俗的智慧,為國家為百姓為自身帶來安定和平嗎?曆史會給出答案。而自己所知道的,隻是堅持自己所選擇的道路,竭儘全力,義無反顧。
冬十一月,寒風凜冽,江麵上一艘大船,載著漢特使鄧芝,肩負丞相的委托,前往東吳重結盟好。先帝因與東吳作戰慘敗,忿疾而亡,此前東吳偷襲荊州,殺害了關羽將軍,這些舊仇新怨與未來國家的穩定和發展相比,是必須暫時擱置一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