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中,軍中各部早已根據丞相繪製的圖紙,按照子午卯酉(北南東西)四個方位,安營下寨。在每個方位的中間,立著一麵二丈八尺高的大旗,北營立著玄武旗,南營立朱雀旗,東營立青龍旗,西營立白虎旗。在整個營地的正中央,又立著一麵招搖旗。在大營周圍,有騎兵中的精銳部隊,按照這四個方位,依序散開,守護大營。
丞相此時正在子龍將軍和蔣琬參軍的陪同下,巡視各營。他們來到南麵午地,見此處地勢略低,幾處帳篷被夾在樹林中間。丞相對二人說:“這些帳篷所處位置陰僻,不利將士住宿。我們可能會在此處多住一些時候,需將這幾個帳篷移出來,到前麵那開闊明朗之處才是。”
說話間,一騎兵遠遠趕來,向丞相報告:“前哨發現一名受傷的男子,說是山中打獵之人。張苞將軍命人送來,請丞相示下。”
不一會兒,那兩個哨兵將柯正抬到丞相麵前。柯正以前就聽聞丞相的大名,如今見到本人,忙要起身給丞相行禮。丞相羽扇一擺,說:“你安心躺下,不用多禮。你是何人,為何受傷?”柯正就把自己的來曆簡單重複一遍。丞相又問他:“你家在何處?”柯正回答說:“我家本在安上鎮,隻因前些年高定和朝廷開仗,到處抓人當兵,周圍一帶的老百姓,跑的跑,躲的躲,我雖是南方本地人,年輕時也曾到過成都一帶做工,還討了一個漢族女子做老婆。我不願意跟著他們和漢人打仗,就逃到山中,以打獵為生。”丞相又問:“那你家中,還有什麼人?”柯正說:“剛逃到深山的第一年,我老婆就病死了,留下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後來我那兩個兒子不願意再留在此地,就隨幾個鄉親,下到江洲一帶去,從此再也沒有音信。現在就隻有一個女兒,在身邊服侍。”
說到此處,柯正不禁嗐聲連連。沉默片刻,丞相說:“柯正,我此次帶兵南下,就是為了平定叛亂,讓南方的老百姓從此能安心生活,不再受戰亂災害。你身上的傷,待我命人找軍醫為你看治。你可在此安心休息,飲食起居,自會有人照應。”柯正連聲謝過,說:“多謝丞相大恩。隻是小人這次離開家,已是好幾天,家中四壁空空,還不知道女兒如何度日。我心中很是著急,恨不得立刻回家看看,還望丞相見憐。”丞相聽他如此說,就命人將軍醫請來,為柯正開藥治病,隨後又派兵將他送往家中,並捎上些糧食,以供家用。
丞相巡視完畢,傳令進暫緩攻安上,讓大軍在此安心駐紮,每日由趙子龍將軍率領訓練,以儘快適應在山地中奔跑作戰。
丞相的命令傳下來後,許多將士們不禁心中疑惑。陳到是子龍將軍的副將,當下忍不住問:“大軍長途跋涉到此,正是為了殲滅安上的叛軍,不知丞相此時為何反而駐足不前?”丞相搖著羽扇,微笑著說:“安上小鎮,彈丸之地,何足為慮?叔至無需多問,日後便知。”
子龍將軍跟隨丞相多年,也不多問,接過軍令,出營自去安排。丞相本人,則每日或是在大帳中處理公務,或是到附近的山林中查看,時不時派人四下裡探訪叛軍的消息。
就這樣過了將近十天,有消息傳來,叛軍雍闓及部下兵丁,約五千人,正向安上鎮趕來,接應高定。當時丞相正在大帳中與眾人商議軍情,聽到這個消息,眾人心中都是一驚。丞相點點頭,說:“很好。”揮手讓探子退下。蔣琬參軍坐在一旁,開口道:“丞相,安上守軍不過數千人,何不趁此機會將他殲滅,以免等到雍闓援軍趕到,使賊人聲勢壯大?”丞相微笑著說:“公琰無需擔心。雍闓所率叛軍,不過幾千烏合之眾,我軍隻需繼續在此修養操練,等待叛軍到來即可。”
正在這時,門衛來報,前日送走的柯正來到軍營,特來拜謝丞相救命之恩。丞相吩咐讓他進來,那柯正大踏步走進帳中,雙膝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說:“丞相,小民聽說大軍準備進攻安上,小民願意將安上鎮的地形和叛軍情況詳細告知,以報答前日救命之恩。”丞相一聽,很是高興,說:“柯正,如此甚好,你在一旁坐下,細細說來。”
柯正雖然常年務農,卻從身邊親友處聽到許多安上叛軍的內幕。當下裡他就一五一十地將叛軍的將領、兵力、裝備等等,說得清清楚楚。接著丞相又仔細詢問了安上鎮及周邊的地形,柯正也對答如流。說到興頭處,柯正接著又講了許多南方密林中的獨特之處,以及山林中隱蔽、圍捕的種種經驗。這些經驗,大部分都是他在打獵時總結出來的。丞相這幾日也在四處查看地形,頗有一些心得,再聽柯正一說,更是獲益匪淺。
看看天色已晚,丞相讓柯正留下來共進晚飯。柯正再三推辭不過,隻好謝過丞相。軍中飯菜比較簡單,丞相特意讓人為柯正上了一壺酒。席間,丞相問他:“柯正,你見多識廣,經驗豐富,我有心留你在軍營之中,擔任向導,隨大軍一路南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柯正說:“不瞞丞相,我雖是南方人,卻頗受漢人文化的影響,這次高定無端點燃戰火,讓這一帶的老百姓無法生存,不得不四處逃散。丞相前日對小民說,平亂以後,讓老百姓能夠安心生活。為此,我願意儘我全力相助,更何況丞相對我還有救命之恩?隻是一樣,”柯正說到這兒,停了下來,丞相劍眉一挑,耐心地聽他說下去。
柯正歎了一口氣,接著說:“我家中沒有彆人,隻有一個女兒陪在我身邊。家中事務都全靠她操持,我出外打獵時她也能給我做幫手。前兩年到了出嫁的年齡,有人為她做媒,她沒有同意,說不能留下我獨自一人,而要服侍我終老。我怎麼勸她也勸不通,隻好隨她。前兩日我在家中,和她提起想跟隨大軍南下平亂,她說,我走到哪,她就跟我到哪,若我隨大軍南下,她也要跟隨大軍南下。軍隊打仗,哪有女娃兒家的事?但這孩子犟得很,她認準的事,牛都拉不會。所以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柯正的一席話倒把眾人逗笑了。一個女孩子跟隨爹爹在外麵打獵已經是難以想象,隨著大軍出征更是聞所未聞。
丞相微微一笑,說:“你閨女對你一付孝心,值得敬佩。她若想跟隨你隨軍南下,未嘗不可。昔日先帝攻打漢中,我曾把成都所有的男兵都派往前方作戰,至於運送糧食物資等後勤工作,都讓女子擔任。隻不過,此次南下平叛,路程艱難,危險重重,而且時間長短難以料定。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怕是經受不起。”柯正回答說:“不瞞丞相,我們南方的女娃兒,從小在山裡長大,爬坡下坎如走平路,弓弩獵射樣樣在行,再加上我這女娃細心、聰明,跟在我身邊做事,倒是個好幫手。上次我若是帶上她,也不會弄得差點丟掉性命。”
丞相一聽,爽快地說:“既然如此,那你就把她帶上一起南下。此次行軍,短則數月,長則一年,你若是把女兒獨自留在家中,確實難以放心得下。我讓軍中單獨為你父女倆準備一個帳篷,日常作息飲食,無需與他人混雜。不知你意下如何?”柯正大喜,站起身,說:“多謝丞相成全。小民這就回去,將家中大門關了,然後帶女兒一起前來投軍。”
第二日下午訓練結束後,子龍將軍率領眾將來見丞相。才坐下,丞相就告訴大家:“今日接到消息,南方各族的頭領孟獲帶領五千士兵,往安上趕來。按其行程,十多日能夠趕到。”丞相話未說完,一名小將站了起來,大聲說:“丞相,小將到此已有數日,尚未上陣與敵人拚殺。既然賊人有後援將至,小將願立刻請令,帶兵圍攻安上,殲滅叛軍。”大家一看,正是最年輕的關興將軍。關興是已故關羽將軍的幼子,從小時就名聲在外,丞相對他非常欣賞,認為他見解獨特,與眾不同,雖然今年才十八歲,丞相就帶他隨軍出征,擔任中監軍一職。
關興的一番話,深得眾人之心。子龍將軍望向丞相,丞相輕輕搖著羽扇,說:“關興將軍膽氣可嘉,隻是此時出擊,時機尚早。子龍將軍,軍中各部還需繼續加緊操練,不可耽擱。”
丞相轉頭問蔣琬參軍:“公琰,我前日讓成都加送糧食,不知可有消息到來?”蔣琬回答說:“尚未接到任何訊息。隻是我軍目前糧食充足,不知丞相為何要增加?”丞相說:“這裡幾年都處於叛亂,民眾無法耕種,糧食緊缺。過些時日待我軍打敗叛賊,還需準備糧食賑濟鄉民。”
這時侍衛來報,說柯正和女兒已到營中,請丞相示下如何安置。丞相吩咐道:“關興,你先前去幫我照料一下柯正父女,可將他們安頓在東營靠南端,那裡較為安靜。他們有何需求,儘管照辦。若有任何難處,你來告訴我。軍中其餘人等,無事不可靠近。等我們議事完畢就去看望他們。”
接著,丞相對子龍將軍說:“柯正父女熟悉南方地形,他們願意為我軍擔任向導,實在是老天相助。我想讓他們直接隸屬將軍,以供差遣。他們初到軍中,還請將軍對他們多多關照。”
議事直到晚飯時間才結束。丞相也顧不上吃飯,立刻起身去看柯正,子龍將軍等人緊緊相隨。柯正和女兒的帳篷已經搭起,裡外兩間,幾件換洗衣服,兩張弓弩,幾筒弩箭擺放整齊。女兒正在把飯菜盛出來,一碗飯端給爹爹,自己盛出一碗,這時聽見有人在帳篷外麵說:“柯義士,丞相過來看你們。”
柯正一聽,忙起身來到帳外,他女兒緊跟在他身後。來到丞相麵前,眾人一看,柯正的女兒和她父親一般高,頭上挽了一個發髻,身上穿著短襟長褲,腳上穿了一雙草鞋,乍一看,倒像是父子二人。隻不過,女兒那窄窄的肩膀讓那件短襟顯得過於寬大,年輕的明眸黑亮俏麗。她看著丞相,坦然的眼神無所畏懼,就像一隻剛成年的小熊。
軍中第一次見到這樣裝束的女子,眾人看得又驚又喜,又不好意思多看,隻好把目光轉向丞相。
丞相微笑著對柯正說:“這位想必就是你的女兒?”柯正回答說:“正是,她單名一個蓉字。他娘一直想念成都,所以給她取了這個名字。”丞相點頭說:“柯蓉姑娘,你父親對我說你極為孝順,一直陪伴你父親至今,讓人敬佩。這次你父親到我漢軍中做向導,你也不畏艱難決心跟隨。你們父女倆對我軍的支持,待平定南中之後,我孔明一定重重感謝。在軍中若有什麼不便之處,可告訴這位關興將軍,他會全力做到。”
關興站在一旁聽了,麵帶喜色。柯蓉直率地說:“好的,我知道了。”柯正站在一旁,忙接著說:“多謝丞相,有勞關興將軍。”丞相回答說:“柯正你不必客氣。你們父女倆願意為我軍做向導,我非常感激。子龍將軍是軍中眾將之首,我已托付他儘力關照你們。你們初到軍營,許多事情不清楚,關興將軍以後再慢慢給你們解釋。你們就安心在軍營之中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