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排妥當,大軍啟程一路往南。中午時,停下來歇息。
柯蓉從馬車上下來,差點邁不動腳。車裡坐著這半天,雙腳似乎不是自己的了,而且山路顛簸,直坐得腰酸背痛。她很納悶,為什麼丞相這麼長時間坐在馬車中,居然不覺得難受。
柯蓉在地上來回走動了好一陣子,才漸漸恢複過來。當大軍再次開拔時,柯蓉說什麼也不肯再上車。她有的是力氣,喜歡走路。走在路上,雙腳能體察到道路上的坑坑窪窪,身體能感受到周圍的風吹草動,以及身上陽光的溫度。她走在父親的車邊,前麵就是丞相的車。關興將軍將馬交給小兵,自己陪著她一起走路。兩個人一邊走一邊小聲說話,倒也不覺得疲憊。
到了再次歇腳的時候,柯正從車上下來。他剛剛在車上睡了一覺,前幾日的辛勞稍微緩解過來。他心中感念丞相的體恤,自己前次受的傷,隱隱約約又有些複發,在車上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一路緊趕,第三天終於來到越西村。陳到將軍領兵走在最前麵,遠遠看見幾千兵眾守在村外。等到近前,陳到將軍看清他們一個個手拿長棍,身背弓箭,腳上有的穿著草鞋,有的赤腳。鼓聲漸漸清晰,幾個光著上身的祭司開始在隊伍前麵舞動起來,他們的胸前塗著油彩,頭上戴著裝飾有彩色羽毛的頭冠,口中不時“謔謔”有聲。身後幾千人紛紛用木棍擊打地麵,不時呼喊回應,一時間聲勢震天。
陳到命令前軍止步,嚴陣以待。不一會兒,丞相坐著四輪車趕到,身後跟著眾將領。丞相吩咐士兵將自己的四輪車推到陣列的最前麵。在他身後,是幾萬名殺氣騰騰的兵將,他們緊握鋼刀,怒目圓睜,隻等丞相的羽扇發出進攻的命令。
然而,丞相卻伸出羽扇,遙遙地招喚對麵的南兵過來。南兵們麵麵相覷,停下手中的木棍,紛紛望向隊伍中心。一個身材魁梧、手握大刀的男子走出來,正是高定。他一擺手,鼓聲停歇,舞蹈平息。
高定大聲喊道:“諸葛亮,你侵占我越嶲郡的城池,今天又率領大軍緊追到此,意欲何為?”丞相朗聲問道:“高定,你身為漢人,世代承襲漢朝封爵,為何附庸雍闓,鼓動南人反叛朝廷,讒害百姓?如今孤率大軍討賊,雍闓已身死赴罪,你若是即刻棄械歸降,你的妻子兒女,可以與你團圓。你的爵位,依然得以承襲。若是不肯悔改,難免性命不保。”
高定聽到此處,氣憤難平,喊道:“我今日和你死戰到底!”話音未落,他就雙手持刀,向丞相直衝過來。鼓聲重鳴,舞蹈再起,他身後的士兵也跟著他蜂擁而上。
關興將軍一見,雙腿加緊,催馬向前。陳到將軍卻搶先一步,早已一馬衝出,接住高定,幾個照麵之後,將高定一刀砍倒在地,又一刀,將其頭顱砍下。陳到舉起高定的頭顱,對南兵喝道:“高定的頭顱在此,爾等快快投降!”
鼓聲連綿不絕,麵塗色彩的祭司依然圍著大鼓旋轉跳舞。高定身後的兵眾,絲毫沒有後退,帶頭的幾個人一通呼喊,身後眾人口中吼叫著,繼續上前。陳到將軍右手一揮,漢兵也衝將上去,廝殺起來。
丞相對站在身邊的柯正說:“高定已死,他手下的這些人為什麼非要跟著他白白丟掉性命?我有心放他們一條活路,卻不知該如何才好?”柯正說:“這些人都曾經與高定歃血結盟,寧可戰死,也不會投降。除非那幾個祭司喪命,讓他們認為神靈遷怒這場戰爭,才有可能心生膽怯,不敢再戰。”
丞相一聽,吩咐關興前去將祭司正法。關興正在摩拳擦掌之際,接過命令,帶兵衝入陣中,將那幾個手舞足蹈的祭司一一處決,然後在陣中大喊:“祭司已死,爾等還不快快棄械投降!
那些南兵,聽說祭司喪命,頓時心中畏懼,這才紛紛放下手中的武器。丞相命人對他們好言安慰,以往罪行概不追究,各自回家,以後不可再與朝廷為敵。
這一晚,丞相在帳中論功行賞。此戰中關興被記上頭功,很是興奮。刀劈高定的陳到將軍,卻受到丞相的告誡。原來在攻打安上之前,丞相就已明確地曉諭部下,此次出兵,要讓南方人心順服。戰場上除非形勢所迫,儘量留下叛軍將士的性命。陳到將軍當時也是保護丞相心切,情急之下,忘記了這條命令。丞相又在帳中將這條命令重申一遍,強調這關係到今後與南方和睦相處的大局,任何人都不可輕率行事。
之後,丞相吩咐營中擺酒慶功。關興心細,發現柯正父女不在大帳之中。關興心想,柯蓉一個女子,難道不便到帳中與眾人同席飲酒?如此說來,柯正一定是回去陪女兒了。心中不免有些遺憾。喝過頭三杯酒,丞相吩咐關興:“柯正父女在自己的帳篷中喝酒,你現在可去那裡,代替我向他們倆敬幾杯酒。”關興一聽,心中大喜,領命而去。
此時柯正父女倆正在院子中對坐飲酒。看見關興到來,柯正忙問:“關將軍,怎麼你沒在大帳中與眾人喝酒?”關興說:“今天是慶功的日子,老伯和蓉姑娘這次立了大功,應該好好地恭喜一下。丞相特意命我前來,代替他向二位敬酒。”柯正笑嗬嗬地說:“有勞丞相惦記。我倒是應該給將軍敬幾杯酒,慶賀將軍領了頭功!”
柯蓉忙站起身來,從屋內拿了一張椅子,請關興坐下,又給他換上酒盞碗筷。自己坐在旁邊,給關興把酒斟滿。
柯正舉起酒杯,對關興說:“關將軍少年英雄,今日首立頭功,我敬你一杯。”關興忙舉起酒杯,說:“不敢當,不敢當。”說完,一飲而儘。
關興給柯正滿上酒杯,自己也倒上酒,說:“柯老伯,蓉姑娘,你們這一次勞苦功高,借這杯酒,我代丞相略表敬意。”柯蓉在旁邊說:“這可不是我們的酒。是丞相讓人送來的。”柯正說:“你們漢人的酒宴,除非至親好友,女子不能同席,我們南方人,倒也沒有這些規矩。隻不過,既然來到軍營之中,還是尊重習俗的好。丞相就派人準備了這桌酒菜,讓我們在這裡飲用。”關興一聽,說:“那我今日到此,倒是叨嘮。”柯正說:“關將軍受丞相之托,一直照顧我們,倒無需見外。”
柯蓉說:“丞相既然準許我隨軍南下,效力軍中,為什麼不讓我到大帳中與眾人同飲?這豈不是古怪?”
柯蓉這話一出口,就看見柯正臉色一沉。關興的表情有些尷尬,想了一下,他說:“丞相為了能讓蓉姑娘在軍中服役,還是費了一些心思。每次搭建營帳,你們的營地都得優先考慮,要靠近大帳,又要清靜,又不能太偏僻。守護你們的人都經過挑選,我是經丞相允許,才能到此,其餘閒雜人員一律不得靠近。”
柯蓉聽了,心中倒是有些觸動,柯正也說:“你和你兩個哥哥小的時候,鄉裡宴飲酒席,你媽媽隻是讓我帶上你們一起去熱鬨熱鬨,她自己倒是少有參加。”柯蓉舉起酒壺,將三個人的酒杯都斟滿,說:“我也曉得丞相很關照我們。我腳上穿的這雙軍靴,我和我爹乘坐的那輛馬車,都是他想起來給我們用的。不但如此,對其他老百姓,他也體恤得很,不然,他怎麼會打開糧倉放糧?我剛才的話也不過隨口說說而已。大帳中人多嘈雜,哪有這個地方清淨,可以無拘無束地飲酒儘興。關將軍,你平日裡對我們也諸多照顧,待我敬你一杯!”
三個人在帳篷前的空地上,一杯又一杯地喝了起來。關興發現,柯蓉喝酒就像喝水一樣,幾杯酒之後,居然麵不改色。這個南方的女子,身材矯健靈活,天生一股灑脫自然的氣質,和生在中原的女子大不相同。而言談舉止,卻體現出成都女孩的聰敏溫順。她就像是一個謎,讓關興深深地為之吸引。趁著酒興,關興侃侃而談,講了許多關於成都的見聞和自己的身世。直到士兵來報,說是子龍將軍巡營,命他一同前往。關興這才意識到夜已闌珊。他不得不站起身,向父女倆告辭,匆匆去見子龍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