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敗陣暗逃匿,丞相上疏自貶謫 他此……(2 / 2)

漢相治蜀 掌燭 5097 字 11個月前

薑維此時已被任命為倉曹掾,加奉義將軍,封當陽亭侯,是年輕將領中的佼佼者,深受丞相青睞。作為剛進漢營的新人,他和馬謖相處的時日很短,然而他看得出來,當初丞相對馬謖,非常倚重也很關愛,而馬謖對丞相,也是非常尊敬仰慕。現在聽到丞相的歎息,薑維看在眼裡,不知為何,想起了自己的父親。自己年少時放蕩不羈,有一次惹出禍來,被人告到父親那裡,當時父親的臉上,也是這樣的憂戚。

丞相看見薑維在門口發呆,就問他:“什麼事?”薑維上前來呈上一封信,說:“李嚴將軍從江洲送來一封密信。”丞相接過來一看,信上寫著:

“街亭戰敗,國中民眾信心喪失,軍中士氣跌落,馬謖責無旁貸。昔日先帝托孤之日,就曾明言馬謖不可重用,現在看來,先帝實有先見之明。”

丞相默默地將信折起來,對薑維說:“伯約,你去請向朗長史來見我。”

向朗長史見到這封信,氣得跳了起來,說:“我以前聽說李嚴這個人,在地方上當官,老百姓就說他”腹有鱗甲,心機深厚,不可親近”,果然不假。”丞相苦笑一聲,說:“李嚴信中所說,未嘗不是實情。街亭一役,導致大軍北伐無功而返,若不追究罪責,國法難容。”向朗求道:“話雖如此,可馬謖畢竟年輕經驗不足,以往功績頗多,還望丞相看在他以往忠心侍奉的份上,從輕處罰。”丞相搖搖頭,說:“我身掌鈞衡的責任,就得秉公執法,不會因人而隨意增減刑罰。”

停了一會兒,他又說:“不過此次街亭戰敗,固然馬謖指揮失當,但我作為軍中的統帥,是我讓他擔任這個職位,應該讓我來承擔這次戰敗的主要責任。”向朗一聽,非常吃驚,忙問:“丞相這是何意?”丞相說:“我已經決定向陛下上表,街亭、斜穀的敗績都是由於我不夠謹慎,加之錯用馬謖,我決定自貶三級。”向朗跌坐在椅子上,心中仿佛五味雜陳,一時無語。

丞相慨然地想:幼常,你街亭違令戰敗,按律當斬。可你今年才三十九歲,如此年輕,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你刀下亡身?說起來,當初是我委派你去駐守街亭,你如今惹下死罪卻無力麵對,那就讓我幫你承擔這兵敗的責任吧。

丞相接著說:“街亭駐軍的將士之中,還有一些人至今尚未回營。向長史,你可讓人四下裡張貼消息,告之我已承擔街亭戰敗的責任,命逃散人等速速歸返,以十五日為限,到時候依然逾期未還者,決不輕恕。”

軍令傳到子龍將軍處時,他大吃一驚。斜穀敗績,自己責無旁貸,更兼燒毀棧道,斷了北伐的一條出兵通道。丞相尚未降罪,卻先自行上書貶謫,讓子龍將軍更加愧悔不已。事已至此,隻能待軍務處理完畢,自己儘快帶領士兵前去修複棧道,將功折罪。

之後的幾天,許多逃散的將士們陸續回到軍營,包括張休、李勝、黃襲等人,然而馬謖卻一直沒有回營。軍中眾將私底下議論不斷,軍中逃跑不歸營,超過十五天,即當死罪,如果本人不回營,家中的妻子兒女就頂罪。馬謖對軍令記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前每當丞相有疑問時,都會找他谘詢。怎麼這件事他會如此糊塗?

流言在軍營中悄悄傳遞,丞相卻對這些充耳不聞。薑維天天跟著丞相處理軍中事務,進進出出倒是聽到一些。薑維忍不住在心中暗自猜測,偶然一次向丞相提及這些流言,丞相聽了,雙眉緊鎖,不置一言。

丞相隻能在沉默中耐心地等待。一個年輕人沒有經驗、缺少謀略、軍敗逃亡,我可以為你承擔責任,讓你有機會重新來過。可是你若依然不肯回到軍營,依然不肯麵對自己造成的後果,你就再次放棄了自己。馬謖,我給你十五天的時間,等你自己選擇。

這些天,也多虧長史向朗在丞相身邊,整理人員清單,歸整物資入庫,計劃來年武器補充,等等,都由他全麵管理。從西城遷到漢中的百姓,也都一一安置在臨時的住所,軍中各部人員穿梭往來,收支配送,都由他口中令下,手中筆錄,很快就規劃完畢,傳達到營中各部。

這一天,向朗將賬冊整理完畢,呈給丞相,說:“這是人員、物資平衡賬目總冊,請丞相過目。”丞相略略瀏覽一遍,邊看邊問:“所有陣亡將士的名單,整理完畢沒有?”向朗回答說:“各營搜集核對的名單已全部規整在一起,隻等丞相批準,我就立刻命人發放撫恤金。”

在人員清單的首頁中,丞相看到馬謖的名字,列在逃匿失蹤的名單當中。丞相皺了一下眉頭,他記得以往這份名單被命名為“逃匿”,這還是第一次被稱為“逃匿失蹤”。丞相問:“可有關於馬謖的什麼消息?”向朗忙解釋道:“一直沒有什麼進展,所以我將馬謖的名字放在失蹤一欄,也可多寬限些時日去尋訪,”他停頓一下,說:“馬謖在軍中建功頗豐,在沒有獲得確實的證據前,我不希望給他家人定罪。”

丞相心中明白,向朗和馬謖是世交,情意厚篤,想為馬謖及家人免罪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馬謖的妻子婚前是宮中的樂女,她和馬謖結婚還是丞相做的媒,婚後他倆很快就有了兩個女兒,前年終於誕下一個男嬰。請滿月酒的那天,丞相正在臨邛考察鹽業,沒能去成。回成都後丞相專門和妻子到馬謖家中吃酒祝賀。席間馬謖讓夫人抱著孩兒出來給丞相看,昔日那個人間精靈般的樂女,變成一個自信愉快的家庭主婦,豐滿雍容,笑容可掬。手上的那個孩子,眉目清朗,嬌嫩可愛,馬謖陪在一旁,一臉滿足。

想到這裡,丞相沉重地歎口氣,說:“軍令如山,不能因人而廢。馬謖的家人,我自有道理。”向朗聽了這話,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他想,縱使馬謖不能按時回營,有了丞相的這句話,他的妻子孩兒就能保住性命。

不久,後主的聖旨傳到營中,丞相被貶為右將軍,繼續行使丞相的職權。

然而,十五天期滿時,馬謖依然不見蹤跡。丞相默默地想,馬謖犯下的死罪,已是無可寬宥。他此時在外逃匿也罷,或是意外身亡也罷,在蜀漢,已經不再有馬謖這個人。隻不過是一個隱姓埋名的身軀,在某一個被遺忘的地方,日複一日地獨自生存。可是,他的嬌妻幼子,卻可能因此受連累失去生命。馬謖,你連回來見我的勇氣都沒有,寧願選擇活生生地消失在人間,你甚至連妻子孩兒都不顧了嗎?

丞相想到這裡,吩咐士兵:“喚鄧芝進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