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休妻婚約雙毀,妻訴夫生死兩彆 當劊……(2 / 2)

漢相治蜀 掌燭 6278 字 11個月前

胡氏也歎了一口氣,說:“陳管家,我是被趕出劉府的人,不要再稱我為‘夫人’。隻是我無端端受侮辱,名聲被玷汙,若不能澄清我的清白,實在是生不如死。您就不用再勸我了。”陳管家說:“不是小人多嘴,自古以來,丈夫就是妻子的天,丈夫休妻的事,官府隻怕難以過問。”胡氏說:“是天也得講個天理!他以前是我丈夫,我自然要順從於他,如今我們名分已斷,我倒要讓官府判一個是非曲直!”陳管家見胡氏執意如此,隻好讓軍士們按胡氏所說,將胡氏送到客棧之中住下,之後軍士們才自行回返劉府。

胡氏在客棧之中,自己將如何申訴告狀的過程打聽清楚,又將自己的冤屈詳詳細細寫成狀紙,一日清早獨自前往縣衙門,將狀紙遞進去。縣官老爺敬她曾是劉府夫人,上堂之後,就讓她在一旁坐下,讓她再把事情的緣由從頭到尾再述說一遍。

聽完之後,縣官為難地說:“夫人,此案牽涉到車騎將軍和當今皇上,本官一任縣令,無權過問此案,隻能將案件送交上司進行處理。還請夫人暫時回去,等候消息。”胡氏聽了,隻好自己回到客棧中等待。

這案件一路上呈,無人敢管,最後,擺在了廣漢太守何祗的公堂上。

原來,自從十年前被丞相任命為成都縣令之後,何祗一改往日的疏懶,勤勉為官,憑著他的精明才乾,將成都縣治理得政清人和,一改從前的雜亂無章的狀況。後來郫縣縣令空缺,他也一起兼任,政績突出,升遷為汶山太守,前不久再次升遷為廣漢太守,與他昔日的上司蜀郡太守楊洪平級。朝野之中談及此事,人人都深為佩服,認為丞相用人不拘一格,唯才是舉。

接到胡氏這個案件,何祗也頗為棘手。白日裡思索一陣,不得要領。晚上入睡以後,依然琢磨這件事。第二天清早醒來,他躺在床上想了一陣,突然開竅。

若是按照正常的判案邏輯,此案件的關鍵,是胡氏在皇宮中有無苟且之事。若真有此事,那麼胡氏被休,也是合法;若沒有此事,那胡氏實屬冤枉,劉琰不能將她趕出家門。然而,此案中的一個重要人證,皇上,不可能出庭作證,皇宮之中,更無從取證核實。沒有證據,這個案件,本身就無法斷清。

既然無法斷清,那劉琰對胡氏的指責,隻能屬於懷疑,從私而論,胡氏因此被打被休,實為無憑無據;從公而論,皇上的名聲因此受辱,就有誹謗之嫌。

然而,雖是誹謗皇上,可若將劉琰汙蔑皇上之辭照實寫進罪狀,豈不是將皇上蒙羞的事公布天下?無憑無據的事,難免被人捕風捉影,說不定還會影響各位大臣對皇上的信任。因此,此案既無實證,又不能結案,實在無法審理。

這一日,胡氏被差人帶到了何祗的公堂之中。行禮畢,何祗讓她坐在一旁,道:“夫人,你狀告前夫劉琰,將你責打、休出家門一事,實屬冤枉。隻是,你在皇宮之中逗留一個月,可曾得到丈夫的同意?”胡氏說:“太後讓我留下,我不敢違命,未曾征求丈夫意見,隻是告知與他。” 何祗又問:“你獨自在外,可曾常常派人回家,向丈夫問安?”胡氏說:“我日日侍奉太後,並未派人回家。” 何祗好言勸道:“夫人,你擅自在外整月不歸,又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丈夫心中懷疑,懲治於你,也是常理。你應該知道,除非他動用兵刃利器傷害於你,否則官府不會過問這種家事。”胡氏說:“大人,民婦是清清白白之身,蒼天可鑒。當今皇上,可以為我作證,還請大人明察。” 何祗斥責道:“胡說,你們夫妻之間的私事,如何將皇上牽扯進去?汙蔑皇上,按律該嚴處。我勸你趁早撤回訴狀,不然,難免無妄之災。”說著,命人將訴狀還給胡氏。

胡氏見狀,悲憤交集,站起身,她說:“大人,如此說來,民婦的清白,是無法澄清了?”何祗說:“夫人,你聽我一勸,縱使我能將此案送至皇上的禦案前,可依然無憑無據,如何斷案?”胡氏反問道:“好,如果民婦無法證明清白,那皇上可能證明清白?”何祗沒想到胡氏問出這話,倒是一愣。胡氏又接著說:“如果不能,皇上就有私會大臣夫人的嫌疑,請問大人,這又該如何處理?”

不等何祗回答,胡氏轉身走到立柱前,目光堅定地說:“官府若不能為民婦做主,還我清白的名聲,民婦寧願以一死來證明!”何祗見她如此,隻好說:“夫人且慢。既然夫人決意如此,我也不再勸。今日我就命人將此狀紙呈將上去,請皇上決裁。到時候,是福是禍,就聽天由命吧。”

退堂之後,何祗將經過寫成公文,和胡氏的狀紙一起,呈交到丞相府中,擺放在丞相長史蔣琬的案桌之上。蔣琬讀完公文,眉頭頓時深深皺在一起。車騎將軍劉琰早年跟隨先帝,論資格無人能比。當初在荊州之時,自己不過一名普通府僚,劉琰就一直是先帝身邊的紅人,連諸葛丞相都對他禮讓三分,這些年雖未擔任要職,官職卻僅在丞相之後。這個案件,一麵牽涉皇上,一麵牽涉劉琰將軍,遠非自己所能做主,隻能請皇上和丞相決斷。蔣琬立即命人將公文和狀紙送到宮中,請皇上裁斷;同時又讓人謄抄一份,急送駐紮在渭水北岸的漢軍大營中,請丞相批示。

丞相讀完這份公文和狀紙,“砰”地一拳砸在桌案上,把侍立一旁的薑維嚇了一跳。丞相氣得頭痛欲裂,劉琰啊,我讓你回到家中,實指望你能夠收斂言行,怎料想你會鬨出如此荒誕之事?你到底讓我如何處置才好?

丞相站起身,吩咐薑維:“備車!我們出去走走。”

馬車順著渭水河邊不疾不徐地跑著,丞相遙望那波光粼粼的河麵,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河邊的水草之間,遊弋著一對大雁,幾隻小雁緊隨其後,身後蕩出一圈水紋,逶迤散去。

公雁雖然隻是一隻飛禽,卻依然知道愛護它的伴侶,人為萬物之靈長,卻連這最根本的天性都失去,豈不是枉自為人?

丞相的批文很快回到蔣琬的手中,上麵寫道:“聖人雲:‘先有夫婦,然後有父子。’夫婦關係和順,是社會繁榮的基礎。縱使責罰,不至於苦待,不可以侮辱,不至於讓下人責打妻子,用鞋底抽打臉麵。此事宜嚴處,以肅民風。”

收到丞相的批複,蔣琬又派人去往皇宮,催請皇上的批示。差人去了半天才來複命,原來皇上這幾日在宮中飲酒作樂,把這封公文忘在一旁,聽說丞相府來人催請,才想起這件事,在閒暇時,勉強坐下來看了一眼,頓時龍顏大怒,想不到朕身處皇宮,會無端端被人誣陷。當即命人在公文上批注:“誹謗朕躬,犯上不尊,應著人嚴辦。”

這一天,菜市口的刑場圍滿百姓,水泄不通。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朝中位高勢重的車騎將軍,因為虐待妻子將被處斬,這可是自古以來頭一次聽說。當行刑官宣讀罪名時,眾人頓時安靜下來,仔細聆聽:“讓下人責打妻子,用鞋底抽打臉麵,行為不當”。

這個罪名讓圍觀的百姓更加不知所以。跪在刑場上的劉琰,對四周的圍觀議論充耳不聞,行刑官的話語也一個字都沒聽進。當劊子手舉起鬼頭刀的那一刻,他閉上眼睛,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從此以後,那個暴戾的自己最終能夠離開這個身體,內心的惱怒和不安也將永遠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