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打破子夜的沉默,帶有嘲弄意味地促使我們反躬自問:」
在四道身影沉默的問候下,夜幕如約而至了。
“呼——”沉溺在一片陰翳中的堤豐長舒一口氣,“說了這麼久,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先休息一會兒吧。”
休息?
看著兩人發愣的樣子,堤豐輕笑道:“怎麼,以為成神後就不用休息了嗎?儘管□□不會感到疲勞,可大腦若是長期缺乏放鬆的時間,可是會變成呆子的。”
“看你們風塵仆仆的樣子,一上來就問這問那,想必已經很久沒有好生休息過了吧?”他指了指旁邊的草地,“喏,看在本大爺的麵子上,就在這裡睡一晚吧。”
“嗯,明早醒了再重新叫我,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們幫忙。”
——留下這句話後,堤豐便再度墜入失落之湖。
麵對空氣,兩人都沒有任何辯解或選擇的餘地。儘管並不十分認可堤豐的話,奈何長夜漫漫,除去睡覺外,似乎也沒有彆的打發時間的方式。
就地躺下。耳邊的星球,連同它所承載的一切,也再一次回到靜寂之中。
######「這逝去的日子,究竟給我們帶來什麼收獲——」
之所以不願睡覺,是因為自初臨七星城的那一次嘗試之後,周殊宇便覺得,這種躺在木板上放任思緒自行遊蕩的行為,不覺間已不再如從前那般有趣。
對於曾經的他而言,睡眠不僅意味著『休息』,更重要的是,還意味著『夢境』。
那些胡亂拚湊在一起的記憶碎片,蔓延,向著星空昂首踏步,猶如一場不受時間與空間約束的旅行,總能讓他看到很多光怪陸離的事物,那正是世界不加以約束的模樣!——縱使在那裡的大部分記憶,都會在回到現實的那一刻被攔下,但那一瞬的驚喜卻總能拽著他的心不放。他喜歡做夢,即使是噩夢也不例外。
可如今,他卻儼然已經失去了這項獨屬於『人』的特權。在神力的滋潤下,他的記憶力得到了極大的提升,不存在任何遺忘的可能,過去的一切都變得完整甚至完美。他的半生,事無巨細,都變成了一幅貫通的連環畫,就連嬰兒時期的畫麵也不例外。隻要自己願意,就能在腦海中複刻出曾見過的任何事物。
乍一看,這實在是一項令人垂涎的能力。卻也讓周殊宇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他無法再做夢。或者說,是他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做夢。
那幅完整到沒有碎片的記憶,無法被重組或延展。潛意識裡,極重的理性又否認了一切未知的想象。夢境變得可以預知,宛如一本翻來覆去看過無數遍的庸俗小說,便理所當然地變得索然無味。
夢已不再是『夢』,如今的身軀也不再需要休息,又何必再傾心於睡眠呢?更何況,眼下還有數不勝數的謎團需要解答,不計其數的抉擇需要履行,還有——那麼長的路需要走……
嗯?
他的思緒理所應當地朝著大腦所設想的儘頭飛奔,卻猝不及防地被一堵無形的牆阻攔,無法再前進分毫。
——當諸神的危機解除,當一切結束後,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這個階段性的問題卻令他措手不及到近乎惶恐的地步,周殊宇的思緒難得混亂起來。一瞬間,他想到了逝去的家人,獨自在廣賢城老去的外祖父,想到了曾經的同學,想到了本該屬於他的人生。不過離開地平十數日,卻總感覺過去的人事物,如今已經離自己好遠好遠。
這距離遙遠到讓他感到不真實,自己真的經曆過那些事情嗎?那間房子,那座花園,那場變故,那場車禍?自己真的經曆過這些嗎?
他在另一條路上已走得太遠——儘管不久,卻已足夠遠。
於是他又珍惜起那些完整的回憶來,這是他曾經作為『人類』的唯一證據:
他想起十二歲冬天的那個晚上,響徹城市天空的汽笛的熱氣。也順著汽笛聲,想起了童話和中學的事情。不。說他順著汽笛的熱氣,而想起了那些看似中學,看似童話的事物,或許會更準確一些。
自那之後,已經過了多少年?
那汽笛的熱氣,還在茫然地,用白茫茫的轟鳴去追逐荒涼的天際嗎?
那時的自己……如今又身在何處呢?
還會呆呆地等待午夜的鐘聲響起,又等待明天的太陽升起嗎?
執拗的本性,和為難的抉擇,實在是慘不忍睹……
於是他又看到了從產房中抱出來的孩子,正午時分,那是他第一次與太陽見麵。耀眼的光輝令他情不自禁地伸出稚嫩的手,試圖離它更近一些。
如今他終於得償所願,卻又被為炙熱的驕陽所困擾。縱使他厭煩,即便他憤懣,如今卻不會再有日落了。周殊宇豁然明了,因為自己就是太陽,恰如暗幕上耀眼的諸星。
——他的父母慌張地拉回他的手,替他遮住日光。
透過指縫,他依然炯炯有神地望著太陽,它的光輝無孔不入。
如今的他卻知道,那聖潔的麵目上,其實布滿了令人膽寒的黑洞,至於那層皮囊之下的景象……
唉,也隻有堅持下去了吧?
即便如此,也隻有堅持下去了吧?
他眼前的是那個人的過去,——可這些遠行而來的、令人眷戀的日與夜,難免會讓人覺得沒有自信啊。
想到底,倒也簡單,終究隻是意誌的問題。除了去做也彆無他法,隻管去做就好了。
那麼,從今往後,究竟會怎麼樣呢?
……大概是會活下去吧。
其實也不過如此,神也好,人也罷,大概都是會繼續活下去吧。
——周殊宇熟睡的臉龐上,淚痕已經快要消失,那副宛如小孩般單純的微笑。
或許是個好夢吧?
######「這逝去的日子,究竟給我們帶來什麼收獲——」
休息與否,孫銘辰倒是不太在意。他本就是少夢之人,與『睡眠』有關的唯一期待,也隻有睡前的那些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而已。他喜歡那樣放任思緒在世界各處亂竄,很多事情,平時沒心情也沒時間去想,可一等到大腦準備進入休眠狀態的時候,又總會如泉水般湧出。
更奇怪的是,這種活躍而自由的思緒隻出現在睡前,仿佛人好像不躺下,就永遠也不會想到這些事情一樣。當然啦,雖說此時任何的思想是無拘無束的,但仍有一個駭人的缺點:五花八門的想象實在過於豐富,甚至總是讓人輾轉難眠,以至於在歡喜之餘,還總是擔驚受怕——現在幾點了?再不睡的話,明天會不會沒精神?
正好!如今的情形就妙在,自己不需要睡眠,自然也就沒必要擔心那些異想天開所帶來的負麵影響。他有足足一晚上的時間去欺騙大腦——“我要睡了哦,你們可以開始自行演奏啦。”
可是從哪裡開始想好呢?過去自己通常會想想去哪裡玩,或者會想想考到年級第一之類的事情,會想到在雨中遊行的魚,埋藏在海底的廢棄戰船,偶爾也會回想起兒時的那隻小橘貓,以及那些虛偽的玩伴。但總而言之,這些事物如今看來,都已然過時。他不喜歡想太遙遠的事情,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