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說『似乎』,是因為鏡中的自己滿頭血汙,實在是令人難以信服,甚至就連那股本不應該存在的血腥味,仿佛都從鏡中的世界映射出來。
氣味……
周殊宇正欲抬頭確認,卻隻聽到『砰』的一聲,一場血雨便自他頭頂傾盆而下。淋漓之間,一個重物也隨之墜落。他的反應很及時,遊刃有餘地躲開,同時還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下落的是一具無頭屍體,脖頸被勒出的紅印旁,傷痕很不均勻。
仿佛心領神會,他側身伸手,又接住慢一步掉落的頭顱。這下便再無疑問,是天權副官的屍體。
方才的場景,就像是一朵血之花驟然在空中盛開。拜其所賜,屋內到處都是血漬。周殊宇一邊清理屍體上用於隱匿的神力,一邊觀察分析。死者是因重力與長繩的拉拽而身首異處的,神明的軀體本不至於如此脆弱,可想而知是已被人動過手腳。
連時間都算好了?周殊宇甚至懷疑,剛剛被自己收起來的書本,是否也是某種陷阱。
打斷他思索的,是哐當的開門聲。孫銘辰站在門簷的陰影下,身上的血液卻同樣清晰可見。他的眼中先是閃爍過一絲驚慌,接著又轉至擔憂,看到同伴手中捧著的那顆頭顱,才稍稍鬆了一口氣。而周殊宇看上去則要淡定得多:
“他們都死了?”
驚恐之類的情緒都給了被分屍的天權副官,致使他此刻的詢問聽起來有些過於冷酷。
“嗯。”孫銘辰也察覺到周圍並沒有黃昏的氣息, “剛才還以為,他們朝上看是在給你指路,結果……瞳孔連同眼珠,都是被扯上去的……”
“扯?”
“我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了。總之,他們的大腦內還殘留著那位先生的些許神力,混雜在包裹著他們的死亡氣息中,一直沒能發現。等到我發現他們出現異常……”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將畫麵的最後一筆落下, “他們的眼珠已經被扯進大腦,直接穿過頭蓋骨,炸了開來……”
……
周殊宇閉上雙眼,沉重的頭顱也不自覺地低下。他能猜到,黃昏不屑於那些小神官的力量,甚至也能料到,為了避免麻煩,他們會直接殺掉所有累贅。——他們早就擬定好要抹去整個舊世界,所有人的死亡在他眼裡,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但他實在無法想象,黃昏竟會以如此殘忍的方式,置這些無功無過的人於死地。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就為了給他們個下馬威?可在迦南星,他們早已充分地展示了自己的權能。於是周殊宇不得不轉向那個他之前不肯麵對的猜想:既然這些人的死亡都是遲早的,既然要提前將他們處決,就非得使用刻骨銘心的方式不可。
更甚一步地說,他們或許正是以這樣的殺戮慶祝階段性的勝利,奪走七星之六,七號角之二,順便還狠狠地戲弄了一番舊世界的希望之子。
“喂……”
他的思緒正走向無端的極端。耳邊熟悉的聲調,跟著肩膀傳來的輕拍,輕車熟路地穿過憤懣到混亂的思緒,直抵大腦。周殊宇一愣,這才回過神來,手中的頭顱已快被自己的五指抓出窟窿。
“之後會找他一並清算乾淨的,”孫銘辰也不知道這番話能否算得上安慰, “當務之急,是去威卡星與剩下的舊世界神明會合。” ——『舊世界神明』,這已是他們如今統一的稱呼。
“倒不如叫『幸存的神明』。”儘管得到了有意識的控製,周殊宇的憤怒卻仍舊洶湧難平, “那些曾在『諸神戰爭』中幸存至今,又在『逐塵之戰』中幸免遇難的神明。”
“逐塵……”孫銘辰記得,這是阿伯霍斯起的名字。
“逐鹿者,非勝即死。”周殊宇伸手按在孫銘辰的手背上, “不僅僅是參戰之人的覆滅。被碾作塵土隨風消散,便是敗者之世界的唯一結局。”
“我知道……”
“而這,就是他們的宣戰書,”周殊宇微微托起手中的頭顱, “我們也要有所反應才行。”
“啊?”儘管猜到周殊宇會為這副場景所激怒,但孫銘辰顯然也沒料到他會做出如此決定, “可這樣做的話,不會暴露我們的方位,之後去威卡星的路上……”
“若黃昏想取我們性命,現在就是絕佳的時機。”
周殊宇搖了搖頭。此刻他又突然想起,在將要離開無主之堡的時候,那個男人單獨找上自己,那仿佛洞悉一切的語氣,以及並無敵意的態度。——為什麼要選擇單獨與自己相見呢?他想不明白。先前阿伯霍斯的說法固然有一定說服力,但那時的自己也隱瞞了部分經曆。恰好,被隱藏的,亦是阿伯霍斯的猜測無法解釋的。黃昏的種種行為間,就像是被割裂開了似的,直到目前為止,都還看不出任何聯係。
“雖然無法推測他們這樣做的目的,但唯有昭告整個宇宙,那些可能慘遭他們毒手,此刻卻仍毫無防備的舊世界神明才能警惕起來。”
“我知道,”眼見孫銘辰有話要說,周殊宇又先一步打斷道, “舊世界仍有戰鬥力的神明已寥寥無幾,但誰也不知道黃昏的下一步目標是什麼。或許明天,地府就會失守。『轉生』崩潰的結果,誰也無法想象。”
“況且,”他的聲音又低迷了些許, “關於七星城是如何失守的,我們也毫無頭緒,不是嗎?”
“的確……”孫銘辰也低落地承認道, “「舊光·逆時之流影」,不知為何失靈了。”
“所以才說他們神秘莫測啊。”周殊宇歎息, “還是先離開這裡吧,做完該做的事情,等到尼克巴羅,就起程前往威卡星。”
“嗯嗯。”
孫銘辰推著失落走出房間。隨後一陣光茫閃過,屍體須臾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屋內陳設也一切如初。
“沒必要這樣的。”
“哎呀,”孫銘辰從後麵拍拍他的頭發, “眼不見心不煩嘛,至少……”
######「人們看見剝掉皮的人體模型、與骨骼,宛如農夫在用鍬翻土,使那神秘莫測的恐怖、顯得格外令人膽戰心驚。」
“逐塵之戰,宣戰誥書,嗬嗬,小家夥還挺有意思的。”
“先前都說好啦,小貓咪是人家的!先生可不許反悔。”
“當然不會反悔。隻是,以王神之名發布宣戰誥書這種事情,真是久遠到令人懷念啊。——尤其是在當下這樣的情形中,更是會讓人感慨,在時間的麵前,就連王神也如此渺小無力。”
“哦……”
“知道嗎,愛麗絲?”
男人並沒有在意女孩的心不在焉。因為就連他自己的注意力,也都隨餘光傾注在眼前這顆深藍色的星球上。目的近在咫尺,以至於心潮難得地感到澎湃,驅使大腦情不自禁地輸出言語:
“隻要成功,無論勝負,這都是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