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慌神,好好回想我給你說過的話。如果你因一時驚慌失措而忘記了也沒關係,我會再說一遍,並且要說得比之前更為透徹明確。為了夠著這個目的,我將從你最近的疑惑開始說起:美德。聽著,莫要將美德想得太過狹義。是的,我等同那些無理性的動物一樣,並非是通過自己的選擇,而是通過天賜——才得到了許多被粉飾為『本能』的東西。
“本能者,原始之欲望衝動也。驅於本能者,除本能之欲望外再無其他動力。利害比優劣更有力量,一時之快較長久之安更具誘惑。人之常謂『原罪』,則以此為助力者——『驕、怒、妒、惰、貪財、貪食、貪色』皆如此而已。為了便於區分,便將這些本能稱作『獸之意誌』。這種意誌是與□□緊密相連的,二者相互依存,相互影響,如若□□消亡,則『獸之意誌』亦無法獨存於世。
“我看到你重新煥發色彩的雙眼,想必你已經冷靜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是的,你我所具備的意誌顯然不止如此。我們擁有分辨黑白善惡的能力,且深諳勸善懲惡的重要。因為我們並不受□□欲望的管轄,我們明白優劣比利害更偉大,長久之安較一時之快更重要。
“如此差異,在於我們擁有了思想,且善於思考,能夠從此物推及彼物,從已知推及未知,即是上天還賜予了我等的『自由意誌』。這種意誌與□□或相連而分離,生來便是為與星辰的影響相搏而存在。在一場場痛苦的搏鬥中,它使我們自然而然地明白何為『美德』——『信仰、希望、慈愛』,以及『謹慎、正義、勇敢、自製』等等。
“你再看吧,一個人的精神假使不跟著□□墮落,那麼他就可以戰勝一切艱難困阻。同樣,一個人如果善用『自由意誌』,並最終戰勝了『獸之意誌』,則我們就將他意誌的結晶稱為『美德』。世人皆是如此解釋美德:謙遜謹慎的大過傲慢張狂的;以德報怨的大過恩將仇報的;悲天憫人的大過幸災樂禍的;晨興夜寐的大過好吃懶做的;儉以養德的大過貪夫殉財的;廉明公正的大過貪贓枉法的;坐懷不亂的大過沉湎淫逸的。
“此類的比較還有很多,且孰優孰劣一目了然,相信不必我多說你也能明白。各地域的自然條件與人文發展或有差異,但請相信我的眼睛:最終,他們對美德定義都會聚集在一起。反言之,如若蒼天早已將萬事萬物之一切擬定,在既定的軌道裡,我們的『自由意誌』就會被毀滅。又因為命運淩駕於選擇之上,那麼勸善懲惡也就不正當了。”
“噢,我明白了。”周殊宇恍然大悟,從他臉上的色彩來看,他胸中是有一團烈火的, “命運與選擇,這二者並無對錯之分,唯有優劣之彆。原是因為它們仍舊隻是一種選擇,而真正的『命運』則還要在前頭,存在於一切源頭之前。——僅一點不同,身處源頭之外的它,已不再具備影響力,它僅僅是給予了眾人相同的兩件東西,左不過是一件原初的象征物。即是說,有一項東西賦予了我們選擇順從自然命運(換言之自然與他人之選擇),或行使自由意誌的偉大權利。至於它真正是什麼,叫什麼,全都不重要了。『命運』給予了我們命運的枷鎖,亦給予了我們馴服命運的利器。”
“這正是我想說的。一個人的發展軌跡則於此明了:命運與意誌,猶如人之雙腿,無論隻依靠其中一邊,都是無法走到最終的目標的。
“無知命運者,則命運無形伴於其右,他行使了意誌,邁出左腿,而命運則推動其右腿,使他前行的目的得以達成。知之命運而全信者,躊躇不前,儘待命運之步,然命運無助力,亦不可前行,此類便隻得終日徘徊在迷茫與期待之間。但即便如此,他們所經曆的煩惱與苦難仍然不允許我們嗤笑,因為他們在成為那樣的人之前所走過的路依舊是偉大的,不負『人』之名的。
“而知之命運而抉擇者,則行之最坦然,他們將因果當作一柄利劍,並用它指著命運的臉,一邊走著自己的路一邊試探命運(不在乎天生的、他人的,隻在乎履行自己的意誌的),他們或許不敵命運,但他們並不會就此作罷,而是會堅持到明了自己最後會落得一個怎樣的結局,或是親眼看著自己打破命運的枷鎖才肯罷休。
“如你所知,這群人中不乏像巴爾那樣的勇士,他們是最為高尚的一匹,就連命運的束縛也不過隻能成為襯托他們美德的綠草。自然,這其中還有些性格頑劣之家夥,他們會將命運的從中作梗當作其失敗的理由,窮則歸咎於命運,達則自恃其堅毅。不過,此類雖有懦弱之嫌,卻依舊不難見其勇氣之處,實也不辱天之饋贈。唯有那些對自我怏怏不服,卻毫無作為而唯獨嗔怪於命運者,其行猶不如禽獸。天給了他們能夠作出改變的意誌,但他們卻因自己的怠惰或畏懼等,不願做出選擇,隻會怨天尤人,用左腿來踐踏右腿。其行猶不如禽獸。”
似乎是覺得依舊不解氣,天啟還繼續怒斥道:
“他們不為正道所容,因為他們才乾不佳,又無甚德行。旁人叫他們前進,他們卻隻會指著周圍破口大罵。甚至就連旁門左道都會摒棄他們,因為他的意誌不堅定,不安於現狀,卻又不主動尋求任何改變,收留了也隻會是累贅。他們不會有寂滅的希望,隻是過著盲目的平庸生活,也不會再有改進的可能,世界上對於他們不會有記載:正義和慈愛都輕視他們。就連罪惡之徒和迷茫之人都看不起他們,因為前二者都還尚有自誇之處呢。”
“他們的確是可恨的,但假若天當真就是讓他們這樣做呢?”
“你的提問並不愚蠢,僅僅是出自你的善良和單純。但我且問你:假如天讓你自怨自艾,你可會嗎?”
“不會。”
“天讓你一敗塗地,你可認嗎?”
“不認。”
“天給你功成名就,你可信嗎?”
“不信。”
“所以你的自由意誌是強大的,你的左腳踏得更有力!你朝著重物所趨的中心走,且永遠不會辱沒自由意誌。”
“那如果天給了我薄弱的意誌,我又當如何?”
“意誌是可以磨練的,亦是可以索取的。上蒼並不吝嗇,人苟欲之,則天將予之,在人之自求而已。”
“我在這方麵的疑問雖沒有解決,但我的困惑卻消失了。”
“這是自然的,因為論述的答案本就無對錯之分。”
“走吧,”天啟起身招呼周殊宇道, “紫陽已經完全升起,趁著光還在,我們應當為眼下抓緊時間。”
“我稍後就到。”
“去吧、去吧。你的摯友也正迎著光芒而蘇醒。”
……
“好吧,的確是一場深刻的談話。可您難道就不好奇,為何他會拋下自己的朋友,而獨自前來呢?”
“呼。”天啟長舒一口氣,許久沒有這樣嚴肅地與人交談,竟感到有些疲倦了:
“用思維去論證思維的真理性,這其實是完全不現實的。論證思維的思維本身,是否牢固,是否可靠,是否又具有真理性,都是有待商榷的。好比我的思維充其量隻能作為他的參考一樣。重要的,他想知道的,以及他想得到的,還是需要他自己去摸索。
“你我都懂得的這個道理:唯有實踐才能論證思維。而實踐就是選擇、以及踐行選擇——走向自己的命運。他很聰明,知道與其糾結於思想的鬥爭與糾結,還不如先朝著既定的目標出發。若非他的困惑已經累積到需要通過深思和求問來消化不可的地步,他也斷然不會獨自來找我。看著吧,周殊宇的思維就是從過去的實踐總結出來的,困惑也是自其中誕生。如今,疑雲大都消散,這份實踐的結晶也已然化作為他下一個階段的動力,成為他邁出下一步的關鍵。
“抱歉,說得有點遠了。簡單來說就是——這是他的選擇。提利亞,這是他自己選擇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