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慚愧地說,他並不太在乎這場戰爭的結局。
經過多年的訓練,孫銘辰能夠感受到天啟身上那股極富感染力的『悲劇的意味』,以及玉衡神出於職業使命而毅然決然的『義不容辭』,或是孤注一擲。這些他都不在乎。如果說,周殊宇是出於一種深處的眷戀才想要嘗試拯救舊世界,那麼自己就是出於眷戀的眷戀。
所以,儘管正麵對著前所未有的的危險,眼下又孑然一人,他反倒是可以坦然地表現出對萬物的滿不在乎,甚至是親近的態度。這些年來,透過周殊宇這扇鏡子,他將自己看得很清楚:一個活力與虛無的完美結合體。
海姆達爾破曉神殿,儘管陰暗照舊,卻到處都散漫著溫暖的氣息。一杯高高懸起的水杯,陽光透過其中,晶瑩的光芒隨即流落到整個大殿。杯中水搖晃,堂下光也跟著躍動。就連空氣中的灰塵都是一股被陽光撫摸過後的溫暖的氣味。
七座如出一轍的宮殿,卻呈現出迥然不同的氣息。
最後,孫銘辰坐在尼克巴羅的位子上。並非尋求,也毫無排斥。他就那樣安靜地斜倚著石座,宛若熟睡的嬰兒。——每當百無聊賴,即沒有人可以同他取鬨或供他取樂的時候,就變成一個擅長製作假貨的騙子無賴,借用萬能的睡眠來打發時間。
至於希望嘛。他始終都具備一種不害怕背叛的希望。憑借這份基於豁達、樂觀和眷戀的態度,總之他接受了命令,便邁著步子出發了,縱然前方並不是屬於他的未來,他的心也大方底允許他踏著沉重的步履邁步。這樣的時期來臨了。這樣的時期早就來臨了。
大約一刻鐘後,兩人都同時被一陣輕微地精神刺激而喚醒。
側耳傾聽,透過厚重濕冷的牆壁,傳來了幽微而攝人心魄的響聲。一種廣闊而無垠的視角突然浮現在周殊宇的腦海裡。那視覺還在不斷擴大——黑太陽宮——茫茫沙漠——衛冕七禦守——整個屏障內的一切——甚至就連孫銘辰所鎮守的破曉神殿都能一覽無餘。
“我正將我散落在各處的視野共享給你們。一切就要開始了。”
是天啟的聲音。他也正坐在屬於他的王座上。
「我業已將此銘記於群山之中,並把我對塵土的報複鐫刻在岩壁上。」
他吟唱道。
「隆流·壁立千仞之絕地」
轟隆。一陣山崖錯位般的巨響似乎從大地深處傳來。
「隆流·下臨無極之深淵」
周殊宇注意到,此時天啟手中出現了一柄極其簡易的長柄大刀,乃為兩麵開刃,約有一丈長。他不認得這種武器,但其上閃爍的寒光卻昭示著某種銳不可當的鋒利。刀身同長柄周圍此時皆流淌著一層淡淡的,介於麥稈色和土黃色之間的薄紗般的光暈。
“唔。”
即便是端坐在王位之上,周殊宇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烈晃動所驚。——腦海中的畫麵也隨之動蕩起來,七座城堡之間的沙礫被某種偉力緩緩托舉而起,它們隆起的高度不一,就像人用並列的手指去頂一張紙巾。隨著一陣無聲的巨響,數道嶙峋嵯峨的岩壁拔地而起,將七座孤立的堡壘連結為一體。
——方才在黑太陽宮,孫銘辰還很不合時宜地問,他們七人負責鎮守在前線的同時,天啟又會乾什麼。
他當時的回答是:
“我為殿軍。”
眼前這條由蘊育於此地千年的沙石、以及天啟磅礴無量的神力所斫削而成的絕境長城,透露著不可逾越的肅穆與飄零無序的殺意。無疑完美底向周殊宇展示了天啟身為魔域之皇的可怖實力,以及他作為不動後援之必要性。——隻有身居中心,他才能對每個方位都做到最及時的支援。
周殊宇的震撼還不止如此,儘管他曾與波德萊爾麵對麵地交流過,但他畢竟還從未親眼見識過這位死神的全部實力,抑或他背後的深空真正恐怖之處。——比較天啟先前的態度、以及他自身的勢力和最終的部署,豈不是正說明……
嗬,他不禁又自嘲地笑了起來,那可是曾經在朝夕之間就將整個迦南星付之一炬的神明、以及他勢不可擋的龐大軍隊啊。
他沒看到的,或者說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的是:長城豎立的過程中,一團純白的能量體也從天啟的心間滑出,重重地滴落在石地板上,攤開、滲透,直至融入大地而消失不見。
周殊宇想的不錯。為了這場戰爭,天啟已然傾注了一切……
轟隆。又一聲巨響將他的思緒扯回。一陣天空被撕碎般的割裂聲從宇宙深處傳來。
屏障外經久不息的沙石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吸引力,皆朝著天上的某處飛去。借助天啟的視野,周殊宇發現沙石的飛舞並非雜亂無章,甚至都不像是被某物吸引,而是主動地朝向天空的一角飛去。
他這才想起,風沙的走向本身也是威卡星獨特防禦機製的一環。
這麼說……他、和它們……已經來了嗎……
嘩——
就像是下起沙雨一般,無數的沙子筆直地落回大地。像是死了一樣。就連風都跟著一同死去。
這麼快就解決了引力場?儘管知道波德萊爾早有準備,周殊宇還是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就是……最後的枷鎖嗎……”
天空某處,一道高瘦的人影喃喃自語道。隨即,一道道漆黑的裂痕又從他身後探出頭來,並發出陣陣示威般的低吼聲。重濁的聲音比重雲之上的雷聲更低沉,還夾雜著像是被脅迫的天空的哀怨。
“陛下。”
特寒裡亞倏忽閃現到天啟周圍,儘管自己已做不了太多,但他還是希望能儘完最後一份使命。
“這已是——最後的長城了。”
天啟則是這樣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