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端莊的麵容,從她那令人永誌不忘的床上、向長大了的孩子投來慈母般深情注視的目光,止不住的淚珠從她那深陷的眼窩裡直往下滾,我該怎麼回答這虔誠的靈魂?」
這場骰子戲的終局……
威卡星的天空,用以掩麵的黑紗被粗暴地扯下,卻仍沒有露出它那不曾示人的真顏。因為一層更加漆黑更加厚重的布又將它籠罩了起來。如同人類蓋在棺材上的布。幽深而無際的黑暗,擁塞著熱帶空氣般窒悶而無風的狀態,不停上下左右竄動著舒展身姿、或是挑釁大地的空寂的永夜之幕,公然降臨了。
“又見麵了啊,佟家的小子……”
黑壓壓的怪物順從暗金色雙眸的指引,從天際如潮水般傾注而下。誰都沒想到,波德萊爾安穩落地後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麵向周殊宇而言的。一時間,仿佛凍結在黑太陽宮周圍的沉默,與荒漠上毫無意義的長嘯與低吼相互中和,雙方陣營除了領頭的那個人,都變得寡言而焦躁不安起來。
一種鮮明的異樣和痛苦突然震動著他的心,周殊宇於是問道:
“一個來自地平的姓氏,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哈哈,”波德萊爾十分敷衍地笑了兩下,“看來,你對你頭頂的姓氏還一無所知嘛……”
“也罷,此地的燥熱的情景令我心煩,咱們還是換個地方說話吧。”
換個地方?周殊宇精神一震,下意識就喚出了終鳴銳槍。
但緊接著的事實卻告訴他,他完全多慮了。或者說,他還是太天真了。
「勿望上帝之令得因祈禱而變更。」
宛若房簷上的雪柱悄然融化,一滴一點的黑色液體從波德萊爾的破舊的鬥篷下擺處落下。頃刻間聚為細流、小河、大江、浪濤,儘管因粘稠而顯得遲鈍笨拙,但這鋪天蓋地的流動的高牆畢竟無可阻擋。在這股暗的流瀉之下,黃沙的海頃刻間就變為黑曜石般暗晦起伏且紋理分明的地麵。
「於是我們開始聽見悲慘的聲浪,遇著哭泣的襲擊。」
那是蒼白的文字永遠也無法描述的陰慘的哀嚎。
鳴動、低吟、哭喊、怒號,猶如一種陰暗的宗教。即便是最深沉的噩夢的詭譎與恐怖與其相較也顯得不過如此。或許,——或許隻有將其與之周圍的變動聯係在一起,才有可能還原它幾分生動。
不過,與其說這樣淒厲的嚎啕竟能掩蓋那些石像從地麵生長而出時本應該有的動靜,莫不如說這等悲嚎正是源自那些形態各異、三五成群的無麵神像成長中的痛苦。那石頭般棱角分明且富有誇張的光澤的石像,其體型姿態是足以令人賞心悅目的。可它們在向世人展示其酮體的過程中,竟始終都無不痛苦地搖擺著身子。
『痛苦』一詞或許還略微欠妥,因為它們的麵目已經被磨平,隻得像隨風浮動的水麵那樣,跟隨著某種意誌而抽動。而這意誌就一定是痛苦的嗎?誰也說不準,但毫無疑問的是,那誇張的肢體動作與悲慘的聲浪在通往舊神們精神時,已經走在了誌同道合的路上。
地麵的變化終於止步於天啟所築的長城,諸位舊神這才反應過來,與大地交相呼應的天空已經徹底淪陷於黑暗之中。波德萊爾身後的扈從亦隨即發出另一種嘹亮的哀嚎,撲騰著殘翅的骨龍,匍匐不動的巨蛇,來回踱步的狼獸。
最令人反感的,當屬一種人形的怪物。說是人形,其實也不過隻是因為它們的軀乾與四肢的布置與人類相似罷了。除此之外,它們皆比通常的人類都要高大,足足有四五米高。四肢纖細,一隻手掌緊緊地拽住一根長木頭,仿佛二者已經綁在一起了似地。軀乾卻腫脹得嚇人,在一片昏天黑地的襯托下,裸露的□□散發著如同幽靈般半透明的白皙,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見。
那橢圓形的頭顱則更是到了讓人目不忍見的地步,整個麵顱骨都已經被挖空,隻剩下枕骨到(破碎程度不等的)頭蓋骨的那半邊頭骨。除此之外便再也找不到任何與『人』這個字有關的特征。那空洞的頭顱內,獨有一隻隻鮮紅的觸手般的長條肉瘤貪婪地伸出,覓食般地張牙舞爪著。
“好了,”此處還會說話的生物中,唯有波德萊爾感到心滿意足,“這才是待客之道。”
周殊宇呆若木雞,天啟轉眼間豎立起綿延數百裡的神力長城已足夠震撼,但眼前的波德萊爾僅是臨時起意,便在頃刻間徹底改變了整個威卡星的生態和地形……
若非親眼所見,恐怕沒人會相信這樣的事情。
在他驚歎之餘,波德萊爾又等待了許久,見他遲遲沒有動靜,才問道:
“小子,你知道『佟』這個姓氏的由來嗎?”
佟。這個字又將周殊宇拽回了理性的世界。他曾聽過很多傳說,或者說很多謠言,可除此之外便一無所知。出於一種奇妙的好奇,以及天啟的默許,他便如實地回答了波德萊爾的問題。
“國家祭奠者、外星人……嗬,我問的可不是『佟家』的由來,而是『佟』的由來啊。”
波德萊爾無賴的語氣竟然異常柔和,與他腳下以及身後的畫麵簡直格格不入。此外,他甚至還好心地糾正了周殊宇所聽聞的傳說的錯誤之處:“說實話,隻要是個腦子正常的人,就一定不會說出佟家是外星來客之類的話來。不過,較之真相,謊言才往往更能煽動人走向正確的路,相比之下,真相反倒成為謊言了。”
“所以我猜,”那張鬥篷下的麵此刻應該正微笑著,“你的母族過得並不好吧?”
“你好像很了解地平的事情?”
“這有什麼奇怪的?”波德萊爾提高了些許聲量,反問道,“難道世界隻允許七星神在那裡投下影子,而我卻不能嗎?”
“什……”
周殊宇先是懷疑自己耳朵或大腦神經出問題了,“什麼意思?”同樣驚愕不已的還有風神宮的玉衡神。
“呼,真不知道你們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究竟是因為高傲還是愚蠢呢……”
他接著坦白道:
“我在地平留下了三位送影者,並稱『三詠者』……”
“那個小女孩呢?”
這一次卻是孫銘辰打斷了波德萊爾:
“那個拿著洋傘的小女孩,現在在哪裡?”
“你的影子騎士很心急啊,佟家的小子。”
“彆這樣叫他。”
“好吧,看來你是想讓我先回答他的問題。儘管沒有這種義務,不過總覺得還是說出來會比較有意思——”
他說:“是的,她並不在我身後。”
接著說:“愛麗絲正在地平,率領另一支低等的軍團。”
接著又說:“同我的信徒一齊,裡應外合攻打地平。”
他們竟敢……
不過經他這麼一說,孫銘辰和周殊宇也總算能大概猜到,尼克巴羅究竟是為何匆匆離去了。
“怎麼說呢,畢竟那裡曾出現過一個叛徒,還有那個叛徒所進行的褻瀆的實驗。”
他無所謂地說著,就算是在解釋戰爭起因了:
“當然,作為舊世界的根基,那裡遲早也是要被清理掉的。”
“可這和佟家有什麼關係?”
“啊?當然沒有了。”他的話語蕩漾著一股虛偽至極的活力,“可這不是你們堅持要問的嗎?”
周殊宇暫且鬆了一口氣。儘管地平遇襲的消息出人意料,但在場的舊神都清楚,隻要能順利在威卡星解決掉波德萊爾,那麼即便地平戰場以人類的暫時失敗而告終,也仍有挽回的餘地。
他卻在此刻又說:“話說回來,你們不還見過其中一位嗎?在祭拜戰死的某位將軍時,遇到了他的弟弟。隨後他便向我彙報了,『最後的兩位舊神的動向,大概是將前往七星城』。”
將軍?是時文嗎?他的弟弟?波德萊爾的送影者?周殊宇一下子都回憶不過來了。看著他一副因思緒混亂而顯得茫然若失的近乎天真爛漫的表情,波德萊爾隨即又戲弄般地調換了話題: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再接著聊回你母族的姓氏吧?”
一片死寂的沉默後,他繼續輕快地說道:
“首先你得知道,你所經曆的一切,都不是巧合——從你誕生下來的那一刻起。”
“換句話說,『佟』這個姓啊,它從一開始,就已經徹底地將你,與你身上的那股偉力捆綁在了一起。”
從一開始?
精心的沉默覆蓋於一切之上。
——這是連天啟或阿波霍斯都不曾知曉,也未曾關注過的事情。
“聯合天國與魔域的談判破裂後,徘徊在失去理智的邊緣的亞特拉斯,無力忍受波旬無底線的譴責和挑釁。最終導致一場謝罪,演變成為一場自諸神戰爭爆發以來最悲壯也最慘烈的決鬥。”天啟緩緩道,“受魔念影響的波旬下起手來毫不留情,急於宣泄憤怒的亞特拉斯也不逞多讓。這場瘋狂的戰鬥,誰也記不清細節,隻記得最終以二神的一死一重傷而告終。”
“可你卻直接讓亞特拉斯離開了。”波德萊爾道。
“——隻要他不再出現在諸神戰爭的戰場上。”天啟銜接道。
“原來如此——”詞句是驚喜的,但波德萊爾對他們之間的協議顯然並不感興趣,“可是,戰火遲早會席卷整個宇宙。想必你也清楚,在亞特拉斯的認知裡,隻剩下最後一個可以絕對躲避戰爭的地方。”
“地平?”周殊宇不禁驚呼。
“重傷瀕死的他如同一顆被宇宙拋棄的流星,墜向初始之地,並遇見了尚處於農耕時代的地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