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頓時一驚,循聲望去,『萬事廳』的大門已然緩緩打開。
——沒有任何警衛的通報,這就已經足夠表明問題的嚴重性。
漆黑的布景前,看不起佟鳩羽的麵目。隻能辨彆出他的身姿已不再似從前那般挺拔端正,猶如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年人。一輪殘月豎立在他的頭頂,不似斷頭斧,卻仿佛一牙小船,是由佟鳩羽背著它前行一般。這副場景深深地震撼、或者說威懾了三人的內心。以至於他們一時都忘記了自己該說的話。
沒有刻意的寒暄,沒有緊張的質問,雙方一明一暗,就這麼安靜地對視著。
“諸位將軍……似乎不是很歡迎我這把老骨頭啊。”
“佟司令說笑了,我們幾個剛剛還在討論您的身體情況。”地門這才說道,“誰知突然就這麼見麵了,實在是把我們嚇了一跳,是又驚又喜啊。”
“原來如此。”三人仍然無法看清佟鳩羽的表情,隻能感到這聲音是從那團格外顯眼的漆黑的輪廓中鑽出來的, “可我見了諸位,卻是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啊。”
這話說得,未免也太直白了吧?三將中人祿最先反應過來。可還沒等他開口,佟鳩羽就粗暴地打斷道:
“有些事情,我想,兩位將軍還是需要給人民和國家一個交代。”
“人、人民和國家?佟鳩羽你什麼意思?”
“地門將軍,請稍安勿躁。你有權保持沉默,但從此刻起,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日後用以裁決的呈堂證供。”
“呈堂證供?”
緊接著黑壓壓的法警遽然闖入天權閣,一貫理性的音廉也被這套連環拳打得有些迷糊。她手下的人最近可沒有上報過什麼大案啊,尤其是足以牽扯到七星將的案子……
她恍然大悟了。與七星將有關的案子,數十年前那個例子就再生動形象不過。紀檢總局的人當時也是這麼直接闖入紫薇宮,將剛剛遞交完辭呈的時任七星將帶走的。
可眼下——雖說七星聯合會議已名存實亡,但三位七星將的職務仍在,佟鳩羽又怎麼敢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用如此直接的手段搶人?
“音廉將軍,此事與你無關,還望您能回避片刻。”
佟鳩羽轉過頭來,十分謙遜地說道。但兩位法警已經走到她麵前,毫不客氣地比了個『請』的手勢。
腳步聲。雜談聲。都被今日的深夜的天空所吸收。聽不見尖銳的噪音,一切自然與人的聲響都顯得圓潤。那足音雖說已經像是潮水那般遠去,而歸入開闊無際的大海,但卻依然能感覺到,那是地麵上雜遝而過的芸芸眾生的腳步。音廉明白,天權閣的動靜一定不能鬨得太大。但事實卻是,如果人祿和地門被抓這件事報道出去,那影響就已不再是大或不大的問題。
想到這裡,音廉決定鋌而走險。
可下一刻她卻驚訝地發現,此刻自己居然連運轉靈力都辦不到。
“請回避吧。”佟鳩羽又重複了一邊。就這樣,毫無反抗之力的音廉被兩位法警請了出去。
“先簡要地說明一下二位的問題吧,”佟鳩羽又回過頭冰冷冷地說道,“免得二位稀裡糊塗,對辦案也不利。”
“地門將軍,在光榮戰爭剛剛打響的那段時間,你曾通過外交部告知我,屈魯士斯坦的總理希望我國西高山戰區能夠派兵增援,有這回事嗎?”
“沒錯。外交事宜都有專門的影像和檔案記錄,這沒什麼好否認的。”
“那好,我便告訴你,就在前天,屈魯士斯坦的艾哈邁德總理通過西高山戰區總司令田文元聯係到我,質問為何在前線酣戰時陳兵兩國邊界。我向他說明了事情的緣由,但他卻說——從未向您提起過求援的事。”
“不可能。”地門滿臉不屑地擺手道,“監控,隨行人員,外事備忘錄,讓紀檢總局隨便一查就清楚了。”
如同被漲破的水球,迫不及待地將充斥著他的不安的水全部傾瀉而出。隻是那層透明的不安破開得過於迅速,以至於地門忘了,以佟鳩羽的謹慎和精明,若是沒有掌握相關案情的鐵證,又怎麼會繞過他們,直接命令紀檢總局到天權閣來抓人呢?
黑暗中的佟鳩羽似乎輕笑了一下。一名檢察官從他的身後邁出,朗聲道:
“據最高督察院與紀檢總局的調查,以及外交部和屈魯士斯坦國家安全部的配合。所有的證據都隻能證明,艾哈邁德總理的確沒有對您作出任何相關請求。”
“不、不可……”
“好了,地門將軍。如果有什麼隱情,請在之後向紀檢總局的同誌交代。”
隨後拿出一張白底紅字的紙——
“這是拘捕令。”
上麵赫然是佟鳩羽的印章。
“將軍大人,我已然儘我所能了。”佟鳩羽掐準時機道, “但您應該比我更清楚,謊報軍情貽誤戰機,這事情發生在您這種等級的人物身上。一般而言,可絕不是交給紀檢總局那麼簡單。”
“嗬,”被拷上手銬的地門索性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 “不敢當啊,這些事情,難道您是不比我更清楚嗎?”
“過獎。”佟鳩羽笑著低頭輕語道。
“人祿將軍,你所涉及的案情比較複雜。我隻能在此簡單地作出通知:你因涉嫌叛國罪,將被紀檢總局依法逮捕審訊。”
“叛國罪?”有了地門的教訓,人祿儘管已有心理準備,還是不由驚呼道。
“具體的事情,就交由紀檢總局的同誌們告訴你吧。”
“我能申請按照正常程序,交由公安部或國家安全部拘留並立案偵查嗎?”
“我的將軍大人啊,如果交給公安部或國家安全部,這事兒不就鬨得太大了嗎?仁冬才遭受了一次重創,可經不住最高領導人涉嫌叛國這麼大的動蕩了。還是讓紀檢總局先拘起來,看看其中是否另有隱情吧。”
他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佟鳩羽的話確實在理。人祿還擔心,如果自己再堅持下去,恐怕之後即將爆發的政壇變動的起因,也會被眼前這個人一同推到自己身上。
“沒什麼,我配合就是。”
連拘捕令都沒有看一眼,人祿就跟著檢察官走了。
清冷的月光之下,通往宮外的石子路白花花地展開。人祿最後一次抬起頭來,看到紫薇宮的屋脊化作白骨。包裹著龐大的黑暗。就像一隻空剩下肋骨支撐的猛獸的屍體,被遺棄在某個荒郊野嶺。遠處則是燈火通明的城市,一望無垠。而紫薇宮就是這樣一團被光亮所突出,以漆黑的姿態立於夜的中央,宛若一個大黑洞。宮內亦包裹著零星的燈火,就如同濃重的夜正包裹著那突兀著紫薇宮黑暗的明晃晃的市區。黑暗收納著光明,光明中又蘊藏著黑暗。無窮無儘,引起人祿無限的對照聯想。直到一陣徹骨的冷風拂過,他的視線才重新凝聚。——這座奢豪的亡骸般的建築,千年來都像是墳墓般兀立不動。
在佟鳩羽和紀檢總局的秘密安排下,他和地門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座越發沉淪的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