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 其實,我是個神仙(1 / 2)

這一日,天邊飄來一朵烏雲。

杏子正曬被子,抬頭瞥了一眼天光,便衝我道:“阿櫻,生意來了。”

杏子這丫頭術法不濟,卻通靈三分,能卜人間事,話音剛落,便有人叩門。我丟掉吃了一半的果子,鬆泛鬆泛筋骨,正襟危坐起來。

正是春之伊始,幾場細雨淅瀝瀝掃過,春寒便似發過汗的酒意,迷蒙中散了個乾淨。某個熹微的早晨,酣眠惹得一身倦,廊下小駐,所見皆被綠意染透,方才驚覺,春日已坦坦蕩蕩來臨。

這些年,幸得杏子能乾,小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條,通往門外的小徑上,紅了的櫻桃與綠了的芭蕉枝葉相倚,掩著那古樸的院門,猶如月落山澗又扯來雲帕遮麵,彆致有趣。

然而此刻,這賞心悅目的畫幕中央,卻杵了個大煞風景的玩意兒,麵前這位仁兄便是大千山石頭村一帶的首富,人喚李員外,生得肥頭大耳大腹便便,好似隨便一晃就能晃出幾斤油來。

這不,人還未到跟前,先甩出一汪橫流的淚水,他哭得情真意切。

“薄仙姑救我,救我啊……”

我叫薄櫻,薄仙姑是他們對我的敬稱,用得著的時候往嘴上抹蜜,背地裡都叫我神婆,殊不知,我是擔得起仙姑二字的。

其實,我是個神仙。

我對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不甚隱瞞,閒來常跟杏子吹噓天上的事——藥老是個臭棋簍子,逮誰跟誰切磋;二郎神的狗咬過太白金星的牛,兩家還因此生了些嫌隙;嫦娥的兔子下過幾窩崽,吃起來很有嚼勁……

儘管杏子聽得津津有味,末了還是會淡淡蹦出那麼一句:“說得跟真的似的。”

天地良心,那都是真真的。

“那你為什麼下凡?”

每每被這樣問起,我便訥口不言,總不能說是被貶下來的,多不光彩,於是隻能故弄玄虛:“天機不可泄露。”

天機不可泄露,是行走人間的第二準則。

第一準則——不可逆改天命。

這些年,因會些通靈之術,便在這鄉裡乾著神婆的營生,平時收妖捉鬼行俠仗義,行事磊落又兼價格公道,十裡八村小有名聲,鄉民們算命除祟看風水,都會來找我,小日子過得是風生水起。

這不,銀子找上門來。

李員外,長得跟天蓬元帥下凡一般,有幸承了祖產捐了官,三妻四妾錦衣玉食,活得很是體麵。

但瞧這人麵相,卻是雙眉交連,眼神陰鬱,薄唇上突守不住財,下巴後縮心性狹隘,再加上麵色晄白腿腳虛浮,約莫是個好色無度、刻薄虛偽的秉性。

可即便是這樣的人,被錦繡綢緞一裹,再鑲金砌玉一番,便也透著三分雍容五分和氣,再哭得捶胸頓足,倒像是個貨真價實的苦主。

一般像這樣的主顧,我都會秉承劫富濟貧的原則,翻他個五倍價。

我請他坐下,寒暄幾句,他一邊擦汗,一邊惴惴不安講述自家後院鬨鬼的事。

事情並不複雜,說是前些日子,他家有個小妾不幸病死,死後鬼魂作亂,夜夜擾夢,自述在底下陰冷寂寞,要他下去作陪,員外因此寢食難安,暴瘦二十多斤。

我端詳著這廝兩腮橫肉,便知這二十多斤是瘦在褶子上,左右是單生意,去之前還得要拿拿架子。

“這個嘛……”

我煞有介事掐著指節,時不時瞟下雲頭,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瞧你這烏雲蓋頂的氣色,確像是有陰邪纏身,但陰邪也懼剛煞之氣,李員外春秋鼎盛陽火未衰,陰邪怎會舍棄婦孺糾纏上你?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心裡有鬼,才會被趁虛而入。”

卻聽“噗通”一聲,這人跪下了。

李員外包著兩泡眼淚,委屈得跟小肥豬一樣,以手指天信誓旦旦。

“蒼天憐見,我家祖上三代都是老實本分之人,年年供奉菩薩放生靈蟲,是螞蟻都不敢踩死一個,哪裡敢做那傷天害理的事喲,若是我多行不義,就罰我……罰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你就彆詛咒自己個了。

人都說富不過三代,李家出了這等敗類,也算是到蔭德耗儘,走到頭了。

我冷笑著看他,直看得他心裡發毛,他將高舉誓言的手放下,戰戰兢兢從袖子裡摸出黃白之物,腆著臉笑著:“若仙姑替我擺平此孽,必有重謝。”

破財消災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拿不拿這錢,不是我說了算。

薄仙姑出門之前必要占卜,李員外也知道這規矩,後退一步給我騰地方,我摸出倆銅錢往天上一扔,落地砸出兩聲鈍響,打眼一瞄……

“吉。”

今日財源廣進。

既然天意如此,我樂得順了這天意,正要攬那錢財,卻聽旁邊傳來一聲嬌喝——

“等一下。”

少女衣衫明豔如不期而至的晚霞,她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玉手伸來毫不留情拍在我撈錢的胳膊肘上。

我莫名挨了打,愣了一愣,不得不縮回手,“嘖”了一聲,而後好整以暇看著她,等她給個解釋。

杏子難得麵色凝重,凝眸在那倆銅錢上,明亮的瞳仁閃過一絲驚恐,她嚴肅看向我。

“凶。”

“凶?”

“對,是大凶!”

我倆麵麵相覷。

這人是我徒弟,教她這麼些年,陣法符咒劍訣醫術都平平無奇,偏偏卜術一騎絕塵,大有後浪推前浪,要將我拍死在沙灘上之勢。

這不,她又跳出來跟我唱反調。

按說同一時刻同一件事不可兩人一起解掛,杏子是懂行的,但今日她偏要橫插一腿,她言辭勒令她師父:“這錢不能拿。”

如我所知,杏子是個地地道道的守財奴,所得銀兩從來藏得緊,就像隻迎著暴雪而生的鬆鼠,恨不得滿樹打洞藏榛果,生怕哪天餓死在寒風中。

但她隻守著自己應得的那份,也從不教彆人吃虧了去,正如我收留她,她便幫我生火做飯,我教她本事,她便替我衝鋒陷陣,賺了錢平分。

見錢眼不開,肯定是心眼開了。

此時此刻有外人在旁,我這張老臉有些掛不住,隱隱知道她是對的,但還是想挽回些顏麵。

“誆我呢,哪裡凶,明明是柳暗花明的卦象。”

“對你是凶。”杏子強調。

我撓了撓頭,對著那銅錢乾瞪眼,愣是沒看出還有這一層意思。

“杜撰的吧,我可沒教過你這個。”

“那是你教得不行。”

……

刁徒兒是不打算給台階下,我臉皮都快掉地上了。

“兩位仙姑莫爭執。”

李員外抹乾淨眼淚,上前作起了和事佬,這和事佬拱火道:“不如你倆打個賭,誰賭贏了,這銀子歸誰。”

這人忒俗氣,還以為我是在爭銀錢,天地良心,我爭的乃是為人師表的尊嚴。

“賭就賭。”

“輸了你燒一個月的飯。”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