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 其實,我是個神仙(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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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李宅門外,隱約有種不詳預感,今日確實不該出門。

可來都來了,隻能硬著頭皮進去。

李員外不愧首富之名,三代榮膺聚於一堂,寬宅深院,屋宇疊落,園林錯落,寶樹橫生。

大致一望,便見廊腰縵回間,本該春日滿滿的香甜氣象,多出一抹陰森之色。

確有陰人犯禁。

正值晌午,一眾婦孺擠在前院大太陽底下,哆哆嗦嗦有如鵪鶉,見著我便雙眼放光圍了上來,如同見到神仙下凡。

嗬,我可不就是個神仙。

不過落了地的神仙也得填飽肚子,我緊趕慢趕趕在飯點兒上來,可不就是為了蹭一頓好的。

李員外頗為識時務,命人搬了桌子到樹下陰涼處,布上玉盤珍羞,瓜果茶點,遣家眷去廊下等待,自己則陪著用餐。

我吃了個半飽,忽見一旁李員外正舉著筷子發呆,順著他驚異的目光一瞧……

咳咳,我這徒弟吃相的確不雅,更進一步講,就那狼吞虎咽的架勢,真真對不住那張豔若芙蕖的臉。

她卻渾然不覺,飽食一頓而後打了個響嗝,饜足的神情恰若醉奶的小貓,將要囫圇睡去。

怕她誤事,我將茶水推到她麵前。

杏子喝茶的模樣倒是斯文有餘,支著下巴搖晃著杯身,搖出了幾分世外高人般的雍容淡雅,她微眯著眼望著西邊的樓閣,似心有盤算。

忽將杯子一撂,拔地而起。

正值豆蔻梢頭,嫩地跟水蔥一般,臉上稚氣還未褪去,肩膀也薄,卻顯現出遠超同齡人的氣勢,她瀟灑地抻出劍來,背對著我臨風而立,大有一種雛鷹出巢睥睨天下之感。

她側過臉囑咐我:“阿櫻,你今日不可去西院,聽到沒有?”

乍一聽,這話著實有些犯上。

記不得哪一日,杏子從噩夢中驚醒,便再也沒喊過我師父。

她開始有了小秘密,而後迅速脫胎換骨地成長,從一個哭哭啼啼的黏人蟲,蛻變成主意堅定的小大人,恨不得旦夕之間便能長得頂天立地。

她撂下這句話,就像是在對我說,她已修成正果能獨當一麵,可以保護我了。

我雖不指著她一介凡人來保護,但這份孝心令我十分受用,也知這個年紀的孩子心思敏銳,最怕被人看扁,於是飽含欣慰地看著她分花拂柳繞過長廊,捉鬼去了。

西邊業障尚不成氣候,杏子應該應付得來。

倒是早上那卦象,怎麼就卜出個凶來。

想了又想,著實蹊蹺,便撚了個話梅含嘴裡醒神。

斜覷一眼旁邊食不下咽的李員外,一雙賊眼鬼鬼祟祟盯著西邊,雙拳握緊,兩股戰戰,恨不得豎起耳朵聽動靜。

還說心裡沒鬼,我打算詐他一詐。

“咦?裡麵哪個在喊冤?你聽見沒?好像是個女子,在哭她的孩子,她說她死得好慘啊。”

李員外渾身一抖,臉上橫肉顫了三顫。

瞧這反應,心裡便篤定三分。

“我說員外啊,我徒弟都進去一炷香了,這鬼魂怨氣太重,不好收拾啊,你給我透個底兒,怎得把人家好端端的姑娘給作踐死了?天倫有序,魂魄原本有歸處,徘徊不去便是另有隱情,我等也不好硬收,萬一為虎作倀壞了德行,可是要折損福報的。”

李員外猛擦一把汗水,又從袖裡掏出一疊銀票,推到我麵前。

我一把摁住,語重心長與他道:“誒,這可是買棺材的錢,還是留給你自己,再湊些,備個金絲楠木的,人之將死,要趁早打算,不妨對自己好一點。”

這麼一忽悠,李員外“噗通”一聲又跪下了。

“仙姑救命啊,您行行好,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馬報答您。”

我橫了他一眼。

“那還不老實說來,小喬是怎麼死的。”

李員外一聽我連她的閨名都知道,一時噤若寒蟬,吞了幾口唾沫,擦了幾滴汗水,混濁的眼珠子轉了又轉,哼哼唧唧還要狡辯:

“小喬,小喬福薄啊,我好心買她當妾,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想著過幾年將她扶正,可她……她卻不識抬舉,瞞著我跟個秀才私會,還懷了他的孩子……”

說到這裡,他心虛地瞥了我一下。

這倒是有意思了,我不禁笑出了聲。

“我怎聽聞您正月才納妾,怎得這還不過三月,她便懷了秀才的孩子?即便顯懷得早,你又為何這麼確定,那孩子不是你的?”

“這......我......”

被人拆穿,他張口結舌,一時不知拿什麼說辭去詆毀那可憐的女人。

我笑了兩聲,對著日光打量自己白皙的手指,慢條斯理與他講。

“前些日子我為人超度,正好度過一個秀才,道她新婚娘子被惡紳強奪了去,他一氣之下嘔血而死,死後徘徊在陽間不願往生。我勸他,魂魄到地府將遇判官,那判官最是鐵血無私,若將冤情稟明,判官將賊人罪狀記下,到頭來抽筋剝皮,上刀山下油鍋,必然逃不過,如是,秀才方放下執念,往地府告狀去了。”

講到這裡,四下突然安靜,再看那李員外,眼淚尚掛在臉上,卻怔著哭不出聲來了。

這世間最痛快的,便是天理輪回報應不爽,我端起茶杯品了口茶,轉過頭打量著他驚恐的模樣,繼續說道:“咦,說來也巧,她那妻子閨名也叫小喬,你倒跟我講講,是你的小妾私會秀才,還是你奪人妻子,卻發現她身懷六甲,想將孩子打掉,結果鬨得一屍兩命?”

便似這世間所有心存僥幸而恃強淩弱之人,最終得見命運的宣判,李員外雙眼放空,嘴唇半張,似瞧見地獄中熊熊烈火向他燒來。

每到此時,我心間便生出幾分快意,奈何手中沒有判官筆,不能斷人生死,卻樂得將懸頂之劍展示在他麵前,讓他殘存於世間的時光,過得更加膽戰心驚,飽受折磨。

大概是縱欲過度又富貴病多,李員外經此一嚇,竟是口歪眼斜往下跌去,活像是一灘死豬肉爛在地上,彆提有多惡心。

這條爛命,我是不收的,凡人命數不可妄動,他積惡難返自有報應,何須臟了手。

也懶得管他,由他癱著。

算算時間,杏子也該出來了,卻聽裡麵的動靜,安靜得有些異常。

杏子離開之前,叫我無論如何不要靠近西院,可我這顆心,是無論如何也安寧不下來。

細思量,不許靠近,又沒說不許窺探,便摘了一片桂花葉,附眼識於其上,吹了口氣,葉子便飄飄搖搖向彼方飛去。

天搖地晃,風光流轉。

單薄的葉片載著我的目光越過池塘,跨過簷角,飛進陌生的院落。

入眼一片森然,淺草凋零,光影凝固,時間似為誰停滯,怨氣滂沱間,有人被困在此間,無法離去。

我見這怨瘴似有消沉之態,想是杏子已經得手,卻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出來,便將葉片斜過,向著屋內飄去。

屋門緊閉,兩塊門板間依稀有條縫,葉片飛來,正卡在那門縫中央,探出半片葉身來。

便隻見東邊那麵牆,入眼狼藉不堪贅述,牆根下一人伏在地上不動,軟黃的外衫格外惹眼。

杏子出事了!

一激動,那樹葉便順著門縫掙脫出來,視野開闊,才發現屋子另一頭還站著個人,被這一番動靜驚得猛回頭。

這張臉,好生眼熟。

小天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