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牙發出一聲鈍響,卻並沒有折斷,水怪沒防備,疼得臉都扭曲了,眼一擠脖一縮,閃到了後頭。
一張嘴將將合上,無數嘴巴張開了。
那些迷迷瞪瞪打哈欠的水怪,原本不爭不搶,此刻皆是渾身一震,感同身受般睜圓了眼睛。靠得最近的那個搖頭擺尾氣到癲狂,腦袋瞬間大了一倍,齜牙咧嘴向我咬來。
五馬分屍的節奏啊,我攀住水底一塊石頭上,環顧左右一根水草都沒見著,不管是馭風還是馭木之術皆使不上力,慌張之下隻能捏了個金剛印,向妖怪腦袋砸去。
金剛印似一堵透明的牆,渾厚剛硬,最適合對付這種大塊頭。強強相抵,那妖怪被撞得打了個鼻響,帶起水流旋成風暴,風卷殘雲四處洗劫。
金剛印就此潰散。
我險險抱住石頭,震驚得瞠目結舌,這到底是個什麼妖怪!
正力不可支,唐突的鳴嘯聲從頭頂劃來,光明好似火種破開荒寂的黑暗,魑魅魍魎都被照得無可遁形,攢聚過來的水怪在黑暗中呆久了,被這光芒晃到眼睛,皆眯起眼向後躲避。
那一刹那,水底通明,河岸石壁幕布般投印出水怪的影子。
我驚奇地發現,方才圍繞著我或咆哮或沉睡的腦袋,竟然都長在同一個身體上,那身體如盤虯老根,臃腫地盤據在河底。
九頭虺!
天界上古遺書有九頭虺真身畫像,長得便是這般張牙舞爪,這個族類最早出現在蠻荒大陸,任性乖戾,一身反骨,不服於天庭管製,便著陸西荒魔域,漸漸成為一方霸主。
隻是聽說九頭虺一族子嗣稀薄,早已絕脈,如今繼位的魔君乃是個三頭腹蟒,名不正言不順導致魔域各自為戰。
在這裡病怏怏沉睡的,又是哪個?
正百思不得其解,又一道流矢從頭頂飛過,釘在不近不遠的石隙間,箭頭上戳著個黃符,包裹在眼熟的辟水法咒中。
流明符,大耀於天空,即使在白天也能與日爭輝,乃是平時報信所用,用來嚇唬這些久藏於黑暗中的怪物,剛剛好。
是桑染來救我了,我趁機蹬腿,借著衝勁兒奮力向上方劃去。
天空的映照下,桑染被湛藍的水幕包裹,衣袖搖擺在水波裡,潔淨如天神降落。我抓住他的手臂,撞進一個結實的胸膛,浮沉中終於找到了支撐,心便似著陸一般安穩起來。
可桑染太過用力,手臂勒在我身後,像是要將我嵌進懷裡。我被勒得透不過氣來,掙紮著想要推開,卻發覺他的身體正劇烈顫抖。
近在咫尺的心跳,震如擂鼓。
他一定是看到了我險些葬身水怪腹中的那一幕,我想。
我拍拍他後背以示安慰,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魔界九頭虺滯留在人間,凡人不可能是對手,不能再耽擱,且趁著那怪物精神萎靡反應遲鈍,趕緊逃命去。
仰起頭,卻迎上一雙通紅的眼。
桑染發絲張揚,水草一般將我們包裹,斑駁的光影映在他透明的臉上,他額上青筋突兀,緊繃的下頜如刀削般鋒利,原本漆黑的眸子染上腥風血雨,他冷森森勾起嘴角,神色暴戾猶如陰冷偏執的修羅。
他越過我肩頭看著那水妖,帶著野獸般凶狠的目光,仿佛那妖怪是他宿命的仇敵。
凶煞的寒意集結在四周,如同置身蒼涼肅殺的深冬曠野。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桑染。
心間微微一震,桑染,竟起了心瘴。
我拍打著他的肩膀,試圖將他喚醒,可他戾氣漸盛,威壓深重,狂風暴雨醞釀在他周圍,即使隔著湍急的水流,依然使我心驚。
我不得不指撚蓮花念起清心決,灌注木靈之氣,點在他眉心為其驅趕心瘴:“一念清淨,萬法皆空。醒來。”
幽幽清涼彙入他額心,他蹙起眉頭,血腥的目光漸漸失焦,半夢半迷離間他望向我,喉頭顫動,眼神支離,說不清是哭還是笑,抑或是失而複得的狂喜與後怕。
桑染!桑染!
我捧著他的臉,見他意識沉迷,一時半會兒無法清醒,便拉著他逃離危險之地。
浮光瀲灩,流水淙淙,山水間的我們似兩條順流而下的魚兒。
我感到桑染輕輕掙紮了一下,回過頭望向他的臉。
他細密的睫毛忽閃,眼神渾濁起來,似被什麼蠱惑,鬼迷心竅般捉住我的手,五指交握著,勒在腰上的胳膊猝然發力,毋庸置疑地將我貼近。
他俯下身,吻在我唇上。
好似羽毛輕輕拂過心尖,酥麻的戰栗爬遍全身,他柔軟的唇帶著熾熱的火種,一點一點再我唇齒間肆虐,呼吸變得滾燙。
我腦中一片空白,身子無力地顫抖起來,心跳仿佛脫韁的野馬,將要掙脫。
重重危機被拋諸腦後,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過,一些似是而非的感覺分明起來,我突然想起桑染吞吞吐吐沒說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