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手 這樣好的桑染,注定是與我無緣了……(2 / 2)

桑染慢慢來到我麵前,他輕輕咬著下唇,目光小心翼翼在我臉上的探尋。

不久前的那場示愛來得山崩地裂,去得慘烈無聲,他的滿腔熱烈碰上我的驚惶逃離,滿當當的希冀直接從雲端跌入海底,也不知當下正魂遊何處。

有聽誰說過,這世間情愛遊戲,其精髓便是情感拉扯,講究的就是你攻我守,你進我退,你追我逃,先要經曆一番纏綿悱惻柔腸百轉,再剖心置腹海誓山盟,最後才教人難分難舍。

或許桑染正體會著這雲泥間的起落,猜不透放不下進不得遠不得,看似希望在眼前,卻又觸不可及,隻教一顆心擰得七零八落,愁雲慘霧。

他打量著我的臉色,如履薄冰。

這一路,我也想了很多。

我總覺得,並不是什麼事都要有個結果,什麼疑問都要有個答案,不圓滿的結局也是結局,錯過的岔路未必比腳下的路更好走。

正如我不回應,也是一種態度。

我將信遞給他:“事分輕重緩急,得分頭行動,我回去救樊叔,你去薛家鎮送藥,天黑之前務必趕回來。”

桑染拿著那竹葉,眼神卻始終逗留在我臉上,女人心海底針,他恐怕永遠都琢磨不透我在想什麼。

而我也無法告訴他實情:舉頭三尺真的有神明。

“薛家鎮的疫情複雜,萬不可冒進,救助災民時切記保護好自己,勿要染上時疫。”

不過是一句例行的囑咐,說出來氣氛立刻緩和了不少,桑染好似鬆了一口氣,快速“嗯”了一句。

“阿櫻你彆著急,樊伯會沒事的。”

他或許已經將方才的不快歸咎成自己的僭越,將我的逃離歸結為師徒之間的鴻溝,將漫長沉默歸結為人心的難以捉摸。

他又回到了心平氣和的模樣,藏起零落的情緒,察言觀色,體貼入微。

“嗯。”

我回了他一個勉強的笑容,有那麼一刻,竟然在想,若果我們都是凡人多好。

不敢再有片刻逗留,狠下心來,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山路迂回,步履匆匆,我不知那人是以什麼樣的表情目送我離開,我不敢回頭。

正當要繞過山角,身後傳來一聲哨響,轉過頭,桑染還停留在原地,他搖著手,遼闊的聲音在山間回響。

他說:“阿櫻,我剛說的都是玩笑話,你彆放在心上。”

山風清澈,綠野澄明,日光為他渡上一層薄薄的光暈,他長身佇立在青山腳下,高舉著雙手與我道彆,衣袖兜起了風,好似一個遙遠的擁抱。

他笑得像一個傻子。

原來,原來我竟是那個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他不忍心見我為難,竟說出如此拙劣的謊言。

這樣好的桑染,注定是與我無緣了。

……

如果有幸窺得天機,我想要逃離的生活,已然是命運最後的饋贈,杏子的吵鬨抑或桑染的癡情,都將永遠停留在那個小院,不複重來。

如果我能預料,其實我早已被卷入命運的洪流,無論如何抉擇,都將與宿命狹路相逢,而我的作繭自縛,才是困住自己真正的枷鎖。

如果我能明白,當下的桑染便是獨一無二的桑染,無論再有多少個輪回,青山腳下忍著心痛與我揮手道彆的人,將永遠不再回來。

如果,如果我都知曉,又能做些什麼呢?

一路魂不守舍,終於到了樊家,樊叔頹然坐在堂屋門檻上,看著院中小孫子玩耍。

見我站在門口,他招呼我進來。

“好些日子沒看見你了,阿櫻啊,徒弟出師後,便享清福去了?”

“糊弄日子罷了,有啥清福可享。”

我邁進了院子,望他氣色,他唇焦口燥麵色蒼白,不像是舊傷發作,上前探脈搏,卻探出了啄雀脈,是日薄西山之兆。

將他扶到屋中躺椅上,喂了幾口水,又拿出銀針,點在幾處大穴,他僵硬的手腳漸漸舒展開,疲憊之色漸漸淡去。

逝者如廝無可挽留,大限將至,我也隻能減緩他的痛苦。

“人活著,果真是毫無意義呢。”

樊叔眯著眼,看著窗角若有似無的天光,有一句沒一句對我說話。

“想我年輕的時候,也是有些意氣,隻覺天地遼闊任我闖蕩,那時候怎麼也想不到,我這輩子都走不出大千山。”

“山外還是山,哪裡都一樣。”

凡人的一生大抵如此,不是被困在皮囊,便是囿於欲望,看似大路朝天,其實個個身不由己。

樊叔為何事羈絆我無從得知,曾經意氣風發並肩作戰之人,無奈蹉跎於繁冗瑣事,而後莫名無常到,草草結束這一生,便似蜉蝣般來去,毫無意義。

樊叔的眼蒙著黯淡的光,他看著我,又似在看著彆人。

“阿櫻啊,我看著你長大,一早就知道你和尋常人不一樣,你什麼都知道,又什麼都不在乎,灑脫得讓人嫉妒。可是這些年我見你,總覺得你神色鬱鬱,像你這般自由的人,何時也被拴上了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