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掉牙,那老怪卻興奮起來,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他仰麵坐在地上,掌心騰出一團黑霧。
黑霧幽靈般纏住桑染,看似無形,卻似金剛鎖鏈將他牢牢抱住,無論如何也挪不動一步。
桑染咬著牙,痛苦激起他的心瘴,他全然失了理智,發狂的猛獸一般蠻力掙紮,恨不得將那老怪食肉寢皮,可那老怪物不知哪裡來的邪力,儘在咫尺卻不容他靠近分毫。
“妙極妙極,”老怪物拍手稱歎:“得來全部費工夫,如此沉痛的心瘴,便是煉蠱絕佳胚子。”
他高興地低下頭,將胸口的匕首拔出來,撂到我跟前,好似早已猜出我想偷襲,卻渾然不怕,更沒有顯現出絲毫痛苦。
那匕首沾了血,一絲黑氣繚繞著,血是凡人的血,黑氣卻是魔氣。
他竟然是半魔之體?!
“吾這大半輩子都在尋找繼承者,可蠱靈聖主實在挑剔,需萬厄靈體,不滅心瘴,以及心甘情願拱手為祭。”
他桀桀笑著,陰森的目光朝我看來:“女娃你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愁降服不了這好苗子,看來還是個情種。”
他走到桑染麵前,端詳著他憤怒,似還嫌不夠得意,特意湊到他耳邊,一字一句殘忍道:“這跗骨之蛆,無藥可解,唯獨我的九目蜈蚣可以以毒攻毒,壓製那蠱蟲繁衍,否則一旦蟲卵遍布全身,便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錯骨斷筋,渾身化膿而死。”
一隻醜陋的蜈蚣大搖大擺跳到他肩頭,被他愛憐地撫摸著:“隻可惜這九目蜈蚣隻聽命於蠱王,你若答應獻祭於蠱靈,待成為蠱王,便可隨意延續她的性命。”
他又將頭轉向我:“女娃子你最多能活三個月,若想活命,叫你男人來鷹嘴山找我,他知道該乾什麼。”
老毒物獰笑著離開,圍繞在四周的鼠蟲跟在他身後,黑壓壓一片如烏雲一般退入森林,躲藏進肮臟的黑暗中去。
遙遠的聲音傳來:“我等著你的心甘情願。”
……
淩晨時分,我聽見沙沙的腳步聲靠近,誰舉著火把走進亂葬崗,焦急地呼喚著我的名字。
那是杏子的聲音,親切猶如夜啼的黃鶯。
她不知從何處尋來一輛破落的板車,將我和桑染推下山,鎮上到處都是無人居住的房屋,找了個荒廢的醫館安頓下來。
杏子用幾近微薄的醫術為我施針排毒——許是將她所記得的穴位都紮了個遍。
還是有用的,幾日後清晨,我終於能起身,搖搖晃晃來到桑染床前。
桑染閉著眼沉入夢中,不再是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身上青紫已退,遍布的傷口大多已經結痂,皮膚有了血色。
不消三日便能醒來。
替他把脈,卻發現他某些症狀與流行的時疫一致,隻不過一般人染上時疫會全身潰爛,而桑染隻出了些疹子——他很久前便開始出疹子,不疼不癢,我那時隻當是吃錯了東西長了癬,便沒有放在心上。
忽然間猜到這場災難的由來,散播瘟疫的實質是篩選,能與疫病共存又年輕力壯的人,最有希望被煉化為蠱王。那老毒物瞧見出疹子的人便擄去,囚在繭中施以劇毒,若承受不住考驗,下場便是那房屋中滿地碎骨。
隻有桑染活了下來。
杏子占卜的沒錯,瘟疫即將停止,代價是桑染,他便是老毒物寄予厚望的蠱王人選。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斯人必生不如死。
我滿心悵然又無可奈何,將他未愈的傷口掩在薄被之下,忽瞥見破爛的領口夾著個黃色的護身符,已被毒蟲咬掉半截,裡頭的東西露出來。
那是一片幾近青黃的殘葉,上頭囫圇畫著個眼睛,背麵一串追蹤咒尷尬地現眼——這是我初見桑染時贈他的桂花葉子。
很多年前去地藏廟求來的護身符,倆崽子一人一個,原本隻是圖個吉利,卻被桑然貼身收藏不可告人的心事。
從前種種在腦海中一幕幕掠過,如今再看竟事事都不同了。
我拈起破敗的護身符,似看到那個赴湯蹈火的未來。
想來可笑,自從我明白他的心意,便已計劃著與他分道揚鑣,卻沒曾想這麼快便生離死彆。
杏子端著藥進來,正碰見我慌忙將護身符塞回去,麵色立刻難看了三分:“果然是心尖尖上的肉肉,自己還沒好利索,就來關心彆個。”
我向來忌憚她伶牙俐齒,避重就輕道:“已經大好了。”
杏子鼻孔哼了一聲,她粗暴地將我袖子一擼到底,斷掉的骨頭被肌肉牽動,又是錯骨分經的痛,我“嘶”地一聲深吸一口氣。
她恨恨地看著我,指著我手上青黑的凹陷:“這叫大好了?”
“毒蟲咬了而已。”
我不知該如何告訴她真相,所幸杏子仗著會算命,看不上黃芪之術,可糊弄一時。
“叫你不要去,你偏去,本事差還偏愛逞強,害我苦苦找你這麼久,就該讓你在墳場凍一晚,漲漲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