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罵罵咧咧端了藥來,我聞了一聞不禁無語,虧她還記得這個方子——排毒養顏湯,排毒不足養顏有餘,不過聊勝於無,能當甜水喝,我端來喂桑染,杏子應該沒怎麼管他,嘴巴乾地起了皮子。
杏子一把將藥碗搶過來:“這是給你的,他命硬著呢,死不了。”
我也知道他死不了,他沒有死於那場無妄之火,沒有死於黃白遊的虐待,東陽山腳下的七步蛇毒對他無用,自然也不會死在老毒物的繭中。
這條命,又賤又硬。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因為幸運,而是為了更加不幸。
要死的人是我。
仙界歲月長人情薄,百年不足為惜,怎的人間十年便生羈絆,不愧是萬丈紅塵,摸爬滾打一番,那些輕如鴻毛的情誼便似泰山壓身,難分難解。
我該怎樣讓他們接受這個事實。
喝下心意滿滿的排毒養顏湯,明豔女子終於鬆了一口氣,收了碗轉身出去。
我滿心沉重,失了魂一般出門遊蕩。
鎮子空空蕩蕩,橫行的毒蟲已消退,瘟神將要離開,一切百廢待興。
太陽日複一日照常升起,總會有人填補這裡的空白,路上會有的行人,巷子裡會傳來叫賣聲,店鋪會被琳琅滿目的貨物填滿,販夫走卒引壺賣漿,飲食男女勞碌奔忙,一切都會好起來。
那將是我看不到的風景。
出了薛家鎮,過了吊橋,兩山之間低窪處一片沃野,小麥正是青蔥。沿著田間小路一直走,翻過一座不大不小的山頭,石頭村就在那底下熠熠生輝著。
走進那片眷戀的土地,小小的村落以它日常的喧鬨夾道歡迎著我,鄰裡笑著寒暄,孩童追逐打鬨,狗叫個不停。
我終於看見那三間大瓦房,爹娘留給我的唯一遺產,我的溫柔鄉。
幾日未見,小院還是那般模樣,走進堂屋,細細摩挲著幾案的紋理,手邊是常用的茶具與硯台,還有那永遠翻不完的醫術。
當時隻道尋常,如今不可追矣。
饒到廊簷,推開西屋門,三清寶像肅穆高潔,巋然不動。
敬香叩拜,在牆磚底下取出盒子,房契與錢財留給杏子,我隻拿出那個古董戒指,借著仙器的神力封住蠱蟲,徹骨的疼痛終於消停,可蟲卵還是散布進血液裡。
望著神像發了會兒呆。
天意難測,我雖已將小天孫找回來,可他來人間劫數重重,如今被老毒物看中,若真的成了蠱王,即使隻是半魔,讓我如何安心,可壽命已到儘頭,我又該如何阻止這一切。
神像緘默,並沒有給我答案。
回到薛家鎮醫館,杏子正站在門口張望,看到我便衝過來斥責:“你去哪兒啦?我找了你一整日。”
杏子說話從來不好聽,可她眼睛卻是紅的,撇著嘴角臉上寫滿了委屈。
我心知前幾日的事傷到了她,她其實是個極為沒有安全感的人,最害怕被人拋棄。
“想著一時半會兒離不開醫館,回去收拾了些常用的東西來。”
我將放著換洗衣服和銀兩的包裹遞到她手裡,回石頭村是臨時起意,沒想到會惹她牽掛,心裡很過意不去。
然而杏子的目光,卻落在我戴著的戒指上。
上一次戴這個戒指還是上次,我為救桑染險些榮耀飛升的那次。
杏子知道不到關鍵時刻,我是不會把這個寶貝拿出來,她愣了好長時間,眼淚毫無防備啪嗒啪嗒滾下來。
“阿櫻,你……”
“哦,這戒指是個法器,可以療傷用。”
也不知道能不能偏過她,我故作輕鬆,抽出帕子給她擦眼淚:“都多大了,怎麼還哭鼻子。”
杏子的眼淚卻越擦越多,她忽然抱著我,哭得撕心裂肺。
她哽咽著說:“阿櫻,你說過要帶我出去見世麵,去江南,去海邊,去大漠看日落,這話還算不算?”
這個關頭提起這件事,不禁讓我悵然,我還剩三個月,能走到哪裡去……
可杏子還是執拗著又問了一遍:“算不算?”
“算。”我騙她。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