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三秋兮 他在說,你竟敢!(1 / 2)

一年一度的花朝節,命婦貴女齊聚鳳儀殿,吟詩賞花,曲水流觴,人麵與桃花爭豔,美酒共迎春飄香。

半日光陰飛逝,詩情雅興消磨殆儘,又聽絲竹聲起,伶人甩著水袖獻舞,姹紫嫣紅交相輝映,滿堂花醉鼓樂齊鳴。

宮女捧茶倒水奉上小食,貴婦坐在廊下觀賞,觥籌交錯間,各自說著小話眉飛眼笑。

許是笙歌靡靡,又或是應酬疲累,貴妃有些倦怠,意興闌珊著看牆下樂師發呆,樹影投下,她麵色微暗,目光散似煙花,神遊至無名處。

心不在焉的又豈止她一人。

玄策最後看我那一眼,渾似把鑿子敲上我天靈蓋,令我魂不附體寢食難安。

我像是站在風暴後廢墟中,眼見著牆倒屋塌一片焦土,卻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心中那些翻湧的情緒,是我初涉情|事不明就裡,還是身在此間看不透徹?

尋了個偏僻的座位凝神觀心,一遍一遍複盤暖閣中的經曆,終是將一些蒙昧的心思掰開揉碎,分析出症結所在。

我內心那五味雜陳的新奇感受,並非出自我自己。

蔚蘭雖死,卻還是將一些未知的東西留在我身體裡,那些銘心刻骨的愛恨,來自她還未綻放便戛然而止的一生。

玄策,應該是與蔚蘭羈絆很深的人。

而我自己真實的心境,說來也簡單,隻是無法接受玄策對我的厭惡——那是用桑染的臉,對我做出最為厭惡的表情。

或者說,我一直都在逃避,無法接受那個眼中藏著星星的孩子,已被時光埋葬在某個角落,肉|體歸於泥土,記憶散於忘川,即便再次轉世為人,也不再是那個他了。

桑染死在他的三十五歲。

後知後覺的難過,蔓延出一地冰涼,心事成灰,便隻剩下喬裝打扮的空空皮囊,而我卻要拖著著副皮囊,陪一個幾乎陌生的人逢場作戲,去渡他的劫。

此生的青君不再是一無所有的可憐蟲,玄策身份貴重,容顏俊朗,心智機敏又有軍功傍身。

然而世事難得十全十美,於暖閣匆匆一顧,我已瞥見他一生暗無天日的底色。

我不知他那乖戾的性情來自於宮廷的碾壓,還是成長的磋磨,抑或是從小不得母親偏愛築成心病,他已出落得萬裡挑一人中龍鳳,卻也不再有那赤子之心。

事情比想象中要麻煩,他厭惡我至此,我該如何是好。

思緒間,衣衫被人扯了一下,回頭便見一圓臉侍女趁添茶之際,暗搓搓朝我使個眼色。

在鳳儀殿中鬼鬼祟祟,應該不是貴妃的人,見她即將消失在假山後頭,卻又左右顧盼,像是在等誰,便整理一下衣裾,趁著沒人注意,裝作賞花,跟了過去。

小宮女一路出了鳳儀殿,繞了幾個大彎兒,沒進一道門中,待我進了院子,便見青瓦白牆間百竿鳳尾竹翠意森森,回廊彎腰處留下餘白,白子鋪地,上頭置著石桌凳,雅趣盎然。

一人背我而立,錦袍雲紋翻騰如怒海。

胸中那顆跳動不停的心臟,忽地錯了兩拍。

竹葉聲如細鈴,斑駁光芒照下,那人背影竟也似曾相識。

腦海裡盤旋不去的,卻是上一世桑染嚎啕大哭的模樣,像他那麼沉穩內斂的人,竟也能哭得那樣聲嘶力竭。

我似乎終於明白彼時分彆之痛,生命的凋亡如此殘忍,那是一扇門永永遠遠合上,除了遺憾,再無分毫留下。

宮女在身後輕輕將院門合上,我不得不收回思緒,迎接那命定之人。

玄策已過弱冠,青澀早已褪去,他鼻鋒如刀,銳利地分割光陰,唇似丹漆,卻又總是緊抿著向下,那雙好看的瑞鳳眼,望向我時,深不見底的黑暗。

隔著八丈遠的距離,我已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我無從得知,這一世蔚蘭與玄策有著怎樣的過往,正如我無法理解,他眼中的恨意為何如此濃烈。

難道真的因那句福星高照,碰到他逆鱗?

我想,並不止於此。

借著蔚蘭的身份,也隻隨機應變,前車之鑒,我先行大禮。

“臣女蔚蘭,拜見慶王殿下,方才殿中引喻失義,並非有意冒犯,求殿下寬恕。”

玄策靜靜看了我半晌,忽冷笑。

“這裡並無旁人,你又惺惺作態演給誰看。”

惺惺作態……看來蔚蘭見玄策是不用下跪的,在暖閣時也是他故意刁難。

我不是真正的蔚蘭,又如何知曉以前他二人如何相稱,如何相處,隻怕無論怎麼做,都不得要領,演得過了,露出馬腳更不好,麵前這人,並非翠果小桃那般好糊弄。

正思量,麵前那錦繡長袍迫近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