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高臨下看著我,聲音像是冬日的湖麵,結著薄薄一層冰。
“你這是在跟我置氣?”
置氣?
我大致感受到蔚蘭對他的愛恨交織,可他對蔚蘭又是怎樣。
不禁仰頭對上那雙眼,在他眸中探尋。
玄策的眸子好似暗無星光的冬夜,冷峻又殘酷,淩厲的川紋凝在眉心,連同表情都肅殺了幾分,方才明明一句情話,從他口中脫出,硬是教人聽出了幾分咬牙切齒。
他其實在說,你竟敢!
想是我脊梁挺得太直,語氣太過平靜,雖跪著,也沒跪出惴惴不安的可憐,像極了蓄意挑釁後的死不悔改。
又或是背著他與暖閣中那對母子談笑風生,怎麼看都似與禮王曖昧不清。玄策既與蔚蘭有舊,這等心胸狹隘之人,如何能忍。
真正的蔚蘭會如何應對?
我跪在地上,尚無機會起身,隻能避開他銳利的目光:“蔚蘭不敢。”
“你不敢?”他冷冷一笑。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三月又三月,你倒是叫我刮目相看了。我從前竟不知,你有這等野心,竟巴結上玄縉。”
果然,他是在潑醋。
唉!
我這沒頭沒尾參和進一對怨偶當中,本想著順水推個舟,結果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到死穴上,這誰能想到。
可如今即便哭一場,也哭不出蔚蘭半點神韻,倒不如借坡下驢糊塗到底,就當她死過一場萬事皆空,渾然望俗了。
我低聲道:“臣女不知殿下何意。”
“不知?”
他被我觸怒,忽伸出手捏住我下頜,迫我看向他。
“你今日跪的板正,倒與從前派若兩人,想來舊情已是昨日黃花,便當我是個陌路的王爺,可是蔚蘭你彆忘了,當初是誰恬不知恥與我花前月下,又是誰鴻雁傳書糾纏不清。如今攀上高枝,便急著要與我劃清界限,想要翻臉不認,我告訴你蔚蘭,不是你想了結便能了結,你也要問問我答應不答應。”
他下手發了狠,整張臉懸在麵前,像一隻扭曲的麵具刻著猙獰的怨毒,我被他鉗得動彈不得,一時心中酸楚如同鐵騎過境,數不清的難過委屈糾結在胸中,那都是蔚蘭的傷心,千回百轉痛若淩遲。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痛苦重創,胸口好似有鐵錘敲打,整個人戰栗不已,虛汗涔涔而下。
心悸發作的真是時候。
玄策見狀收了手,麵露疑惑後退了幾步,他靜靜站在三步之外,看著我捂著胸口委頓在地,咬著牙閉著眼,一點一點挨過那痛苦。
待我終於舒緩過來,他也終於平複了怒氣。
就著旁邊的石凳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吹著上頭的浮沫,他眼中嫌惡畢現,如同在看戲台上的醜角。
“瞧你臉色虛白,也不像是在裝。敢當著貴妃的麵公然挑釁,怎得這會兒,又楚楚可憐起來。”
我虛喘著支起身子,跪坐在腳後跟上,抬眼看著絲毫沒有一絲憐惜之意的“舊情人”,回味剛才那番話,雖是已瞧出我是真的犯病,卻還要惡語羞辱一番。
蔚蘭怎麼就挑了這麼個混蛋。
我還得道歉:“蔚蘭並非故意挑釁,是一時糊塗,望殿下諒解。”
玄策卻奚落:“一時糊塗?你可是過目成頌才名在外,莫不是忘記了天兆何意?蔚蘭,我是信任你,才會酒後剖心置腹言及兒時疾苦,你今日出言不遜,是想要報複我?你以為這樣就傷得了我?”
他冷笑了兩聲:“且告訴你,本王即便生來不詳,卻也貴為皇子,四角俱全活到今日,欽天監說你是吉兆,你便當了真,連皇家的臉麵都敢打?你戳我痛處,也是要問一問鳳儀宮那位受不受得住。且看清楚,如今我並無所謂,可那堂前心虛的又是誰?”
事關天兆我聽不明白,可他無所謂?真不見得。
我明敲側擊搜刮來宮廷密辛,卻從來沒有人跟我提起過天兆兩字,若知道有此等避諱,作死去說什麼福星高照,一句話得罪所有人。
我不得不放低身段,暫時還是不要再激怒他。
“蔚蘭確是一時失言,並非有意,年前落水昏睡多時,燒壞了腦袋,常常張冠李戴詞不達意,是以未考慮周全便脫口而出,所謂挑撥,蔚蘭是萬萬不敢的。”
說到落水之事,玄策卻沉默了,我好似看到心虛之色一閃而過,而後又被掩去。
他手中的茶也沒喝,又放了回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