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國師又道:“隻是現下帝星晦暗,時機未到,寶刀初成,尚需磨礪。”
“還要怎麼磨礪?”玄策已經衰成那樣了。
國師向南邊望去,那兒有個甜井巷,皇帝敕造的慶王府便在巷子裡頭。
“走,去瞧瞧。”
國師不愧是國師,見此人間慘景神色泰然,說話的口氣也像是去瞧熱鬨,連拎起我這麼個落難的神仙,都跟拎起個小雞崽子一樣。
欽天監的人已將大門緊鎖,兵丁舉著棍棒刀槍圍在後頭如臨大敵,還好狂徒隻是沿街燒殺,對清水衙門無甚興趣。
外人進不來,我們亦出不去,東方既白踩上窗沿,胳膊稍用力,我便騰空飛起,同他一道落在忐忑的屋脊上,向甜井巷奔去。
一般修士到了元嬰之境,都是能禦劍的,可東方既白卻還在房頂上走,但瞧他臂力驚人,這麼大年紀帶個累贅,心不慌氣不喘,連跑帶飛跨越半城,至少也是金丹之上。
我腳不沾地,眼觀六路,卻發現燒殺搶掠多聚集在西城一帶,而穿著盔甲的士兵匆匆趕來,卻又奔著同一個地方去。
有人劫獄?
前些日子閒居在家,研究過京城地圖,暴|亂的源頭,好似大理寺方向,大理寺多關押重犯,又有重兵把守,能在這兒掀起浪頭,絕不是匹夫可為,且看方才那些狂人手中所握的兵器,非官府的大刀長矛,卻是整齊劃一的斧鐮。
似有人故意放出窮凶極惡之徒攪亂京城治安,意欲何為?
思緒間,國師帶我落腳於一處屋頂,臨著背街小巷,不遠處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
我貓著身子,將自己藏進錯落的簷角,洞見底下的一切。
小巷統共五尺寬,左右都堆滿雜物,人雖少,卻比西街還要慘烈上許多,屠宰場一般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
仔細看這些屍體,卻又與方才形容邋遢的末路狂徒不同,他們大都肩背粗壯,腿腳健碩,雖身著常服,一看便是訓練有素的刺客。
刺客死傷慘烈,而他們圍堵的目標,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小巷的儘頭,一人浴血奮戰如修羅,他手持長刀護在身前,左肩衣衫開裂,右腿稍稍彎曲,錦繡雲袍一片片刺目的紅,也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彆人的。
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沾了血光,猶如一隻被逼到窮途末路的野獸,滿身殺氣。
看這情形,今日篡位是沒工夫了,渡劫倒是大有可能。
說時遲那時快,圍堵在旁的四個刺客同時發力,刀劍無情砍去。
玄策彎著腰,像一隻拉滿的弓,他身形如電縱越似飛,踩著牆壁躥到餘丈高,險險躲過砍殺,再借力一蹬,翻身落在四人身後。
落地時分寒光翻轉,便聽見一聲慘叫,離得最近的殺手摜胸倒地。
成功反殺一人,卻也踉蹌了幾步,身後長劍追來,他避之不及被逮著個破綻,左肩被挑了一劍。
我看得心驚膽戰,揪住身邊寬大的袖擺:“國師,救人呐。”
國師皺起眉頭,竟默默將衣袖從我手中抽出,嫌棄地捋了一捋。
在這等緊要關頭,他竟然還在操心儀態,如此之淡定,合著不是他自己家孩子。
我以為國師沒有聽清,又重複了一遍:“國師大人,快救救他。”
國師慢悠悠道:“他死不了。”
話音剛落,便見兩拳不敵六腳,玄策飛了出去。
我都要哭了,這還叫沒事。
國師佛麵慈心有如拈花高僧,清澈的目光看著我,誠懇道:“私自乾預天劫,是會壞修行的。”
我頗為無語,這老頭看似和藹,實則冷漠至極,說來瞧熱鬨,便是正經八百來瞧熱鬨。
“不過……”
他捋著胡須,看著巷子裡那滾在地上傷痕累累的人,忽似想到了什麼。
“你若執意想救,也不是不可以。左右你與他同氣連枝,萬事有你兜著,總不會差。”
我聽著這話,明白裡就著糊塗。
東方既白從頭到腳打量著我,像是看見了個趁手的工具,他突然衝我一笑,那笑容提神醒腦。
“剛剛忘記問閣下,怎麼稱呼?”
這節骨眼上想起來問一問仙姑名諱,早乾嘛去了?
我清了清嗓子,倨傲以答:“叫我燈草仙子便好。”
“哦,燈草仙子,那得罪了。”
國師說完,趁我沒防備,大袖一揮,便有大風將我拔走。
白雲黑土在眼前來回旋轉,我恍惚明白自己人被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