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自然是看到了這邊的動靜,他散漫地坐著,歪著嘴角得意一笑,方才的惱怒一揮而散。
“你可知,你那未來夫君最是挑剔,連喝茶用的均瓷,都要整齊劃一的顏色,如今你破了相,回去該如何跟他交待才是。”
果然是故意的,胸中怒火漸炙。
“兵荒馬亂命如微芥,稍有不慎便會死得不明不白,我能在殿下手中保住卿卿性命便足矣,留下點無傷大雅的小傷而已,還想著給彆人交代,豈不是多餘。”
如我本意本該伏低做小,卻每每克製不住脾氣,這些話不像是我說的,更像是蔚蘭親口所說,想她嬌滴滴又敏感任性的脾氣,這會兒擠兌起人來,也是滴水不漏。
“本王那哥哥最是重名節,你這暴|亂中無故失蹤,他還會要你?”
不要才好,我在心中咒罵。
玄策字裡話外都是對禮王的嫉恨,知道蔚蘭將入禮王府,竟動了殺念,得不到便要毀掉,這王八蛋。
“殿下又是想多了,禮王雖重名節,更重人言所向,他想要的,從來不是我,而是西南軍的歸屬和一份吉利而已。”
“你且甘願?”
這話問得稀奇,當初他將蔚蘭推給河間世子,倒是乾脆,蔚蘭許了禮王,他怎就介意起來。
玄策跟玄縉一母所生,玄策不得偏愛,怕是什麼都要掙一掙,比一比,蔚蘭夾在他倆中間,將將好是個趁手的筏子。
“我甘不甘願皆微薄如塵,上有君命,家有父命,大局已定,又何苦糾結。”
玄策的目光若有所思徘徊在我身上,終是又漫不經心飄向窗外。
我去院子裡汲水,將帕子洗淨,在井邊坐了一會兒,給眼角的傷口上藥,再細細擦拭頭發和衣服上的臟汙,拖著時間不願再回屋裡去。
單單是方才一場較量,身心便已疲憊成災,如今的玄策已被五毒浸透滿心瘡痍,壞得深入骨髓無可救藥。
這樣的人,有什麼拯救的必要!
桑染質如璞玉,怎到了這一世,卻汙糟成這副樣子。
唉!
時間散漫而過,我拖著沉重的步伐,最終還是不得不回去麵對那羅刹。
玄策移到了櫃前,他不知從哪裡翻出來一件絲質褻衣,正要套上,便在我推門這一瞬間,瞥見他襟口大敞春光乍泄。
未來得及閉上眼,目光卻被他胸前一團墨跡吸引。
那墨跡好生眼熟,似一個細瘦的月牙彎彎向上,若隱若現。
我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又走近幾步,那黑色印記逐漸在眼前分出了細節,長尾帶鉤,鉗子狹長,是一隻彎曲的細蠍子,團成杯口大小,正躺在他心口上。
這東西,怎麼還在?!
腦中空白一片,手中藥瓶落地,叮的一聲響。
從來沒想過,這印記會跟隨著宿主轉世,玄策這一世,竟還帶著蠱靈,若他生來既如此,蠱靈便是陪伴他從小到大。
腦中嗡然炸開,恍惚間明白他為何能在脊柱斷掉的情況下幸免於死。
蠱靈會在人最脆弱的時刻噬心,他脊梁斷裂全身癱瘓,懸在生死邊緣,若他急於求生,付出的代價便是臣服於蠱靈。
屠城便是順利成章的事,因為蠱靈以殺戮為食……
蹲下撿起藥瓶,心中慌亂,手竟然哆嗦起來。
玄策看到我這反常之態,忽然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臂,拉到他麵前,仔細盯著我的臉:“你這是什麼表情?”
一瞬間貼近他胸膛,那蠍形月牙近在咫尺,真實又赫然,我止不住顫抖起來,驚恐地看著他,他眼中是化不開的黑暗,深藏著暴戾與仇恨,仿佛陰暗扭曲的蛇,自己痛不欲生,便忍不住張牙舞爪殘害彆人。
本以為他這一世性格乖戾偏激,是出自於父母的拋棄與宮廷的碾壓,原來還有如影隨形的蠱靈在煽風點火。
一朝君王金鑾坐,白骨遍野無人收。
迷樓稱霸苗疆,便使苗疆一蹶不振人口銳減,玄策若成為君王,天下將亂成什麼樣子,簡直無法想象。
可命格詩所示,便是必然。
不知是我表情太過惶恐,玄策有一刻竟失了神,他惱羞成怒:“你在怕什麼?”
“我……”
我慘笑著,已經不知該說些什麼,見他怒意漸盛,隻得將帕子遞上,裝作被他嚇到的樣子:“你……臉上有血。”
玄策似有疑惑,順著我的話將帕子接過,他臉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脖子都是紅的,帕子擦幾下便臟了。
趁機想要掙脫出去,他卻將我胳膊牢牢摁住,我不得不跪在他麵前。
低矮的窗戶在他身後透出稀薄的光線,他的陰影將我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