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也是玲瓏剔透的心思,連忙替薑遠解釋:“叔父莫疑,我已試探出那刺客歸屬,想這京中容不下我的,還能有誰呢?侯爺義薄雲天,尚且被逼迫至此,他必是見城中騷亂,想趁機將我誅殺,到時候推給暴徒,誰也挑不出錯來。”
玄策所說,都是實打實的真話,他所受的傷,也是真刀真槍落下,河間侯一看便明白。
兩隻狐狸目光交彙,不用言語,便知深淺。
“唉!”河間侯輕歎一聲,道:“賢侄有何打算?”
玄策神情頹然,搖了搖頭:“我亦不知前路何在,當年擅離封地,不過是見外敵進犯,想要儘忠報國,如今雖掙得功名,卻被忌憚,卸了兵權困在京中,日日活在監視之下,便是那俎上魚肉,等待著被人宰割。一片冰心,沉於溝渠。聽說父皇欲將熙寧公主下嫁,以和韃靼,屆時河西穩定,便要拿我開刀。我與玄縉雖一母所生,父王卻厚此薄彼,偏心至斯。”
河間侯聞此也是垂淚:“誰說不是呢。當年皇帝登基,便是我坐鎮城防,才免得了京畿動蕩,也算從龍有功,如今太子中風,皇帝偏袒禮王,還將我兒發配大理寺中,百般折辱,那大理寺監事便是禮王幕僚,手段極其殘忍,可憐我兒從未參與政事,卻落得如此田地。”
“父皇誤我。”
“聖上寡薄。”
兩人說著,皆垂目歎息,窮途末路,倒是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周幕上前握住玄策的手:“策兒可願隨我出京?”
“這……”玄策卻猶豫了:“不是侄兒短視,叔父出的了京城,可向南至海上,可侄兒離開這裡,又能去往何處?”
“我有江左舊友接應,可保你一時無虞,你雖遠離西北軍,卻是眾心所向,若願暫居南方等待時機,總有機會潛回河西走廊,暗召舊部,從新來過。”
“叔父可願助我奪回軍權?”
“那有何難?以你的才能,隻要奪回西北軍,那玄縉小兒哪裡會是你的對手。”
玄策雙眼炯炯發光:“那我便隨叔父一同出京,遠離這囫圇地獄。”
便在此時,一聲鳴鏑劃破夜空,有人進來道:“侯爺,是時候下山了。”
河間侯與玄策盟約已定,便要一同闖下山去,卻又突然在此刻注意到我,眼中已現殺機。
方才他們密謀的話我一字不落聽了進去,河間侯又怎會容得下我,他立刻抻出刀來。
玄策伸手擋在我身前:“侯爺勿怪,蓮兒跟隨我從漠北至京都,已有七年,知根知底,我由她伺候也是習慣,她亦不嬌氣,隻守在我身旁,絕不拖累各位。”
沒等回應,又立刻轉身向我道:“愣著乾嘛,還不快去穿鞋。”
我明白玄策這是在為我爭取一線生機,要麼死,要麼跟他們一起逃命。
時間爭分奪秒刻不容緩,河間侯不願為一個女子忤逆了方才的同盟之好,便道:“嗨,也罷,刀兵不長眼,你若有膽,便來吧。”
“妾誓死追隨殿下。”
我係上鞋子,隨他們一道下山。
河間世子已服下五沸散,昏沉沉睡去,再未發出一丁點聲音,一個年輕力壯的小夥背著他走在前麵。
穿過寺廟街,走到路口,卻見城牆上空無一人,城門左右士兵皆被放倒,城門開了一條縫,正夠一人側身通過。
急急忙忙越過城門,門外樹林中正有十幾匹快馬和日用補給,我與玄策同乘一匹,趁著月色由小路向雁山逃去。
破曉時分,奔至雁山叢林間,避開大路,牽著馬匹偏向小路行走。正值草長鶯飛的時節,叢林茂密,人鑽進山野間,便似虱子落進牛毛中,即使再有追兵追來,也是滿山找兔子,千窟百孔無跡可尋。
薄暮時分,尋到一處山洞,附近有水源,終於得空停下來修整一番。
隨行之人都是行伍出生,分工協作,有的去前方探路,有的去林間打獵,有的留在原地生火。
河間世子周黎這一路睡得昏沉,侯爺將他放在樹蔭下,取下水壺,喂他喝水,他尚迷糊,喝一半吐一半,弄得滿身都是,侯爺也不嫌棄,用袖子抹去水漬,耐心地一點點喂著。
玄策看著這一幕,神色頗為複雜,他忍不住歎道:“明眼人皆知京都危機四伏,侯爺卻敢深入虎穴營救世子,舐犢情深,真教人感慨萬千。”
“哪有父母不愛子呢?”老侯爺道。
玄策眼中劃過一抹痛色,他輕輕闔上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