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不好說,有可能三五天就恢複,也有可能,也有可能……”醫生一副簡直快昏死過去的樣子。
“也有可能一輩子恢複不了,是不是?”蘇亦歡聽到男人冷得快結冰的聲音,隻覺得醫生實在可憐了。
“滾出去。”男人啟唇吐出三個字,醫生聞聲如蒙大赦,趕忙帶領著幾個護士退出了房間。
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景灝坐在床邊的沙發上握起男孩擱在被子外的右手,剛拔針的手背透著冰涼,止血貼隱隱有血跡滲出。半個月的治療,每天都要掛水,退燒的消炎的抗菌的營養的……白皙的手背已布滿針眼,青紫隱現。景灝忽然想到,從認識這個孩子到現在,他們見麵的場景很多次都是這樣,病床和輸液器總是會出現在他的周圍。
誤算,原來如今的一切都是由他的誤算導致。
他低估了這個孩子在他心裡的分量,他以為自己可以把他排除在心門之外,他以為自己對他的感覺隻是想要占有,他以為自己……從來沒有愛上他。
懲罰?折磨?景灝在心裡苦笑,兜兜轉轉,因果報應,到頭來也不過是懲罰了自己,自取折磨。
“你隻是在跟我開玩笑,是不是?”
看著男孩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滿臉疑問的模樣,景灝閉上了眼睛。
記憶中,有個孩子在白紙背麵寫滿了他的名字,在他將要離去的時候緊緊地抱住他,為了不失去與他有關的記憶拒絕治療失眠……那個似乎隻為他而活的孩子,真的是眼前的人麼?
他怎麼可以,忘記他?
“……我曾經認識你是不是?我,我以前不在這的,可是從睜開眼睛到現在我看到東西又覺得很熟悉……”蘇亦歡想了很久,還是說出了心裡的想法。看到男人隻是不發一語地看著自己,初醒來時那種空空的感覺又出現了,“你……到底是誰?”
沒等男人回答,規律的三聲敲門聲響起後房門打開,一個麵目和藹的老者走了進來。他的身後,是一個端著托盤的女子。
女子把手裡的托盤擱在床頭櫃上,看著蘇亦歡微笑:“少爺可算是醒了,這麼久沒吃東西,一定很餓了。”說著話,小心地把他扶起靠在床頭,又用枕頭墊在身後。
“先生守了這麼多天,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下?少爺已經醒了,我們照顧就可以了。醫師有囑咐,少爺醒了可以先吃一點清淡的粥品。”說話的是那個老者。
蘇亦歡的視線從女子移到老者身上,又下意識地看了看男人,隻見男人坐在沙發裡雙唇緊抿,似乎沒有聽到老者的話。
眼前是女子舀起遞到嘴邊的淡粥,蘇亦歡看著瓷羹裡雪白的軟米和銀耳,確實讓人食指大動,不過此時他心裡卻另有一個念頭漸漸浮起——
“你們是夏伯和夏雪姐姐?”
一句簡單的話,卻讓三個人的表情各有不同,蘇亦歡知道,自己說對了。
男人原本不可捉摸的神情漸漸淡去,然後起身離去,蘇亦歡顧不得喝粥,脫口問道:“你,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讓他心裡有空空的感覺?
男人聞言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他最後一眼,沒有笑容。
“問題的答案,總有一天,我等你來告訴我。”
把兩個人完全隔絕,其實很簡單,不過是一扇門,一聲門響。
蘇亦歡機械化地張口吃下夏雪喂到嘴邊的銀耳粥,不發一語地聽著坐在身邊的夏伯訴說著他離“家”幾年來對他的擔心,心裡一再重複的,卻是男人越走越遠的背影。
他是這個家的“少爺”?他真的在這個大房子裡住了那麼多年麼?心裡不斷有什麼閃過,卻依然無法抓住,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擺脫這種不安的感覺呢?
他不知道。
景灝慢慢走出景家大宅,在上車前仍舊習慣性地看向了三樓的某扇窗子,卻隻看到隨著微風擺動的窗簾。唇邊掠過自嘲的笑意,他依然記得,七年前,有個孩子總是喜歡坐在窗台邊抱著一堆毛絨玩具看他回家。這個習慣一直到三年前也沒有改變,隻不過,孩子的手指不再拎著稚氣的玩具,而是隨性地撥弄著吉他弦……
那樣多的記憶,原來想要遺忘並不難。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就算他們之間已是一片空白,就算這些記憶再也找不回來,他也不會有遺憾之外的任何情緒。因為,他可以在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創造出更多彌足珍貴的回憶。
那個孩子能夠清醒,已經足以讓他,感激上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