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局外人旁觀者，他不知道兩人的症結在哪裡，更不知道老板為什麼明明知道有人想對那孩子不利的時候，不僅沒有阻止反而把他調走。

衛離跟了景灝這麼年，第一次沒有按吩咐辦事，隻是，他還是晚了一步，早在知道那孩子一連七天都沒有出門的時候就該提高警惕的。沒有人想到，那孩子會以最殘酷決絕的方式擺脫七年來焚心蝕骨的愛——自殺未遂，然後遺忘。

從蘇亦歡進入景家以後，衛離自己陪伴他的時候遠比景灝多得多。兩人之間名義上是主仆，更多的時候，蘇亦歡更像他看著長大的弟弟。他看著那孩子在以愛為名的劇毒裡掙紮生存，終於變成了和那個人一樣的，不敢再愛。

此刻又是雨夜，衛離遠遠的跟在景灝身後，他不知道老板要在雨中走到什麼時候，這自然不是他需要知道的事情，他要知道的事情從來隻有跟隨和服從。

手機裡傳來哥哥發來的簡訊，兩小時前那個一經曝光足以震驚娛樂圈的消息已被成功壓下，不會出現在八卦雜誌上讓大眾談笑或是唾罵。

衛離腦裡忽然浮現一個很沒有意義的念頭：無論失憶前後，他永遠不了解蘇亦歡；無論跟了多少年，他也永遠不能完全了解他的老板。他了解的，隻是這兩個人在七年的時間輪流扮演冷漠的角色，最終的結果隻有互相傷害。

雨勢漸大，衛離從身邊跟著的車裡拿了傘撐開快步追上景灝。

“總裁，凜剛回複負麵消息已壓下。”

“……你彆跟著我。”和往常沒有區彆的冷淡聲音，景灝沒有停下往前走的腳步，重回雨裡。

多年來，衛離看著景灝如機器般刻板的規律的生活，用很少的時間吃飯睡覺，幾乎沒有娛樂放鬆，除外的時間除了工作還是工作。作為商業王國的領導者，他的每分每秒都可以用數不清的金錢來換算……

衛離兩三步再追上景灝，沒有如往常一樣的沉默，甚至是逾矩，“總裁，請回去吧。”冷靜看著老板滿是冰霜的眼神，衛離神色如常的又重複了一遍。

“衛離，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滾回去。”

衛離就像沒聽到，依舊擋在景灝身前沒有移動半分。然後，料想中的拳頭就真的砸到了自己臉上，“還有多少拳，您隻管打。打完了就請回家。”以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一絲血跡，他站穩了身體一副等著再被打的模樣，卻不曾想景灝沒等他說完話就換了方向繼續往前走。

衛離牙關緊咬，終於喊道：“灝哥！你是三十一歲不是十三歲！我眼裡的景灝從來不會做這種幼稚的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

眼前的人終於停下腳步，衛離示意司機把車停到景灝身邊，他上前打開車門，“灝哥，請上車。”看著老板終於上車，衛離在關上車門的同時暗自舒了一口氣，然後繞到另一邊坐到了景灝身邊。

這本不是他能坐的位置，他覺得有必要把該說的想說的都跟老板說了，哪怕今晚過後就被炒魷魚。可是沒想到，在他打腹稿的時候，景灝卻先開口了。

“衛離，你相不相信這個世界有報應？”

“……我一直都信。”衛離沒有多考慮就回答，“灝哥，有些話我放在心裡很久，隻是不知道……”話已到了嗓子眼轉了幾個彎，還是不夠膽子講出來。倒是景灝一記冷眼過來，然後是冷笑：“覺得不該講就彆講，不講就滾下去。”

剛才還覺得有幾分幼稚的老板突然回歸本性，衛離心裡“咯噔”了一下，終於硬著頭皮接著剛才的話題道：“灝哥，從我父母親販毒被槍斃那刻起我就相信這世上是有報應的，他們害了很多人，該有這個結局。我跟凜從小倍嘗世人冷眼，在最困苦潦倒的時候是灝哥給了我們兄弟新的生活，這輩子命就是你的。”衛離說到這停了一下，確定老板臉上沒有不耐才接著道：“但是，我真的想說，在少爺的事情上，灝哥你真的做錯了。”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衛離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老板這句貌似求助的話裡完全是“你不怕死就繼續說”的意思，壯著膽子，他道：“灝哥，換個方式吧。感情真的不能用你在商場上那套手段，我知道，四年前你肯讓少爺離開，其實是胸有成竹的放逐對不對？你覺得少爺愛你入骨，遲早會乖乖回到身邊。你僅僅是把他當作你的專屬物，而不是愛人。所以現在……”

“所以現在，我合該被他忘記，這是我的報應，是不是？”

“灝哥……”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衛離，你不用再說了。”

車子緩緩停在景宅大門前，等候多時的夏伯打開車門“先生總算回來了……”話沒說完便看見自家主人渾身都是濕的，“衛離，你怎麼能讓先生淋雨？！”一麵又趕忙交代夏雪：“讓廚房做一碗濃薑湯，快去！”

衛離任老人家責怪，在看到景灝不發一語往屋裡走時，動了動嘴，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景灝緩步走上三樓，依舊習慣性的先拐到左邊那孩子的房間。開門開燈，首先看到的依然是那個寬大的窗台，上麵擺著的依舊是筆記本和木吉他，隻不過，記憶裡盤腿而坐擺弄筆記本的人卻不在了。

頭有些暈，他扶著牆壁走到床邊合衣躺下，忽然的，他感受到了很多年前躺在他床上的蘇亦歡的全部心情：因為愛了，所以甘心承受它所帶來的一切，無論是酸苦，還是疼痛。

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景灝完全相信了衛離跟他說的，最後的話：用愛的姿態帶他回來吧，因為哪怕他失憶了，心裡某處連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依然在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