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亦歡一生都在做夢。
在餓肚子的時候夢想著爹娘能把弟弟吃不下窩頭給自己;在歡情閣掛牌的時候夢想著自己突然變醜然後被趕去柴房乾活;在這一生的媽媽和外婆去世的時候夢想著他們隻是睡著了很快會醒;在愛上景灝的時候夢想著得到那個人的回眸停住;在嘗遍一切怨憎會,愛彆離,求不得的時候……他夢想著,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做夢而已。
混混沌沌,蘇亦歡感覺渾身都是輕飄飄的,甚至想要收攏五指都做不到。耳邊有聲音傳來,愈見清晰。
“……你先起來,你是我的下屬不是奴才,這次的事和你沒有關係。”景灝聲音沙啞,知道一向忠心的屬下心裡的自責,事實上,今天的這個局麵,自己才是罪魁禍首吧。
“總裁,是我又大意了才會讓去年的事情重演。吳宏因為我的施壓而自殺的事我沒有向您彙報,更沒有想到薛玲會為了報仇而去整容……我……”衛離跪在地上滿心悔恨,作為保鏢,他的職責就是保證主人的安全,卻該死的讓少爺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遭遇兩次危險,抬頭看著躺在床上沒有生氣的人,他直想到外麵一槍結果了自己。
“我叫你起來!”景灝厲喝,“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什麼風浪沒有經曆過,你跪在這裡又能解決什麼問題?!”
衛離咬牙站起,看著老板因熬夜而通紅的雙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如常:“總裁,薛玲一直有精神分裂的家族病史,現在已被送至精神病院保外治療,保留刑事追訴期二十年;那兩個打手,按您的吩咐……我也交給了警方。”交給警方而不是私底下用自己的手段解決,估計也是少爺期望看到的吧。想到仍在ICU病房的伊藤澤,衛離又道:
“還有那個……”
“我知道,你出去吧。”
知道老板現在滿心都是少爺再顧不得其他,衛離也就沒在那個話題上打轉,隻掏出手機擺到桌上,“總裁,之前在ICU病房的時候您的手機有未接。”
“嗯。”
蘇亦歡的意識逐漸清醒,這才感覺到大腿處傳來的疼痛。那個時候他神智不清,一音叉下去沒有紮中大動脈想必也是上天的眷顧了吧。他還活著,可是他依舊不知道,該怎麼麵對景灝。
感覺到男人站起身走遠了幾步,然後是帶著疲憊的聲音響起:
“Andrea,是我。”
“……嗯,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了……我沒事你放心……你彆聽她胡說……我知道,我會的……嗯,再見。”
……Andrea,又是那個Andrea麼?記憶深處遺失的部分此刻就像自主回歸原位的拚圖,其中有一塊,是景灝用平緩的語調對電話那頭的人訴說:“Andrea,我想念你。”
蘇亦歡覺得自己的一生就像一幕不斷重演的悲劇,厚重的讓他喘不過氣來的帷幕一次次的揭開,他隻能按著劇本的編排讓心一次次疼痛,然後再把滿地補不回來的破碎狠狠地揉進胸口周而複始。
求不得,求不得……這三個字,可不就是對他的一生最好的注解?兜兜轉轉,他始終不明白,自己無故來這個時空走一遭,是要乾什麼。他無力抗爭,就像他此刻無法阻止眼淚自眼角滑落。
“蘇亦歡。”景灝的聲音是極力掩飾的鎮定,“我知道你醒了。”伸手拭去蘇亦歡的淚痕,卻見床上的人還是閉著眼,經過這一次,他應該更恨自己了吧。滿心的無力感又在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儘管他很想緊抱住這個失而複得的人不讓他再遭受任何傷害,然而他卻隻能說: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出去就是,夏雪會進來照顧你。”強迫自己轉身,卻在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聽到了那人虛弱的聲音。
“我,要去看伊藤。”
景灝扶住門框的手緊握成拳,他仰起頭看著走廊窗戶外的藍天,極力不讓模糊了自己酸澀眼眶的陌生液體流出。……要到什麼時候,這個人才能不再把全部心力放在伊藤澤身上?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把自身的安危排在第一位?
“你的腿,縫了幾針,等你……能下床,我會帶你去看他。”拳頭頹然鬆開,景灝扶著牆走出了病房,沒有回答蘇亦歡的追問:“伊藤怎麼樣了?醒了嗎?”
蘇亦歡支起手肘撐著身體,下一瞬卻被大腿傳來的鑽心疼痛擊倒。
“少爺!您這是要乾什麼?醫生交代過至少七天您一定要臥床!”夏雪開門見到的就是蘇亦歡跌回床上咬牙忍痛的樣子,趕緊取了熱毛巾擦去人額頭上滲出的冷汗。
“姐,伊藤怎麼樣了,你告訴我……”看夏雪一臉難言的模樣,一種不好的感覺浮現,“他……到底怎麼樣?”
“少爺,先生交代過不能……”夏雪彆開臉,不知如何開口。
“他,不在了是不是?”
“沒有,沒有!”不忍看自家少爺的失魂落魄,“伊藤先生在的,隻是……”要她怎麼說?那個人現在的狀況,死了或許還是解脫!
“隻是怎麼樣,你說!”
“……醫生,醫生說伊藤先生失血過多導致腦部供血不足……他現在在加護病房,醫生說,他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眼前是一陣天旋地轉,有一瞬間蘇亦歡甚至覺得眼睛已被天花板的慘白映照的失明……可下一刻,眼前忽然顯現出自伊藤手腕流出的,迤邐了一地的殷紅。
顧不上大腿再次傳來的劇痛,蘇亦歡再次支起身體,“我要去看他……你彆攔著我。”
“少爺,您真的不能下床!”
“我叫你彆攔著我!”蘇亦歡的聲音已近嘶啞。
“少爺……”夏雪勸阻無果,又怕碰到自家少爺身上的傷口,正焦急著,聞聲進入的衛離帶來了醫生,蘇亦歡看著護士往他的輸液器裡注入了不知名透明液體,整個身體似被無數的水草纏繞著往下墜去。
“你們乾什麼?”他兀自掙紮,可他的病體又怎麼爭得過衛離,“你們是覺得……我昏睡的還不夠久嗎?”
“少爺,您真的需要休息……醫生們一直在儘力救治伊藤先生,他會好的呀!” 夏雪聲音顫抖,卻見床上的人已經慢慢闔上了雙眼,她轉過頭,終於落下淚來。
蘇亦歡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早晨了,儘管耀眼的陽光被窗簾阻隔,他依然能夠感覺得到它的熱意,明媚的,甚至帶著生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