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要幫死人開口,讓死物說話。
也許是從那一刻起,她便決定相信這個人。她要賭一把。
但她也不想真的把命給丟了。
於是她獨自去了一趟廣福客棧,去見那個小氣的躲在信紙後麵的人。
當她叩響廂房的門扉時,腦海中似乎劃過許多幅可能上演的畫麵,但門內熟悉的聲音傳來時,所有想象和思緒竟在瞬間消散殆儘,隻是刹那的心臟跳動熱烈得極不尋常——一切好像重新回到了六年前,徹夜大雨,她在城外驛館不停地敲門,門一打開,他就站在驛卒的身後不遠處,靜靜地望著自己。
門並未打開,她聽見屋內有人從榻上下來,趿著靴走過來。隔著一扇門,他問來者是誰。
“七郎。”她的聲音異常平靜,久違的名字忽然在兩人之間化開。
門似乎是被拽開的,吱啦一聲,兩人麵前的阻礙徹底被移除——她手裡的帷帽應聲而落,整個人忽然被擁入一個溫熱的懷抱中。
當下還有些春涼,眼前的男子單穿淺青色交領大袖衫,領口敞開露出小半截裡衣,而體溫竟也有足夠暖意。
他果真是一點兒也沒病著。
兩人的身體輕輕的貼合著,就像是過於熟悉而無所謂深淺。春天的氣息透過未合攏的窗扉縈繞在周身,細細縷縷地拂過濕汗,捎著低淺的喘息聲飄散。
風清穆微揚起頭,下巴擱在男子的頸窩處,側仰著頭看著他,視線從他的耳垂逐漸向上,遊離到鼻梁,到眼睫,到眉峰,到額發——她伸手去撫他額側,那裡有一處月牙形的淺痕。
“竟還是留了印子。”她把自己的食指尖輕輕碰過去比對,完全貼合,指尖的餘溫在他一陣陣脈絡跳動中變得灼熱起來。
她的手忽然被對方捉住,揣入胸前十指纏繞,緊緊地交握著。
“我以為你不會來。”柳攸的聲音摻著些許心疼,“那日刑羽告訴我,你讀信的時候很難過。”
“是啊,你是故意要讓我那樣難過。”
風清穆凝視著他的眼,一時之間心緒複雜。
“所以我來了,我要來看看我們兩個人到底是誰的心更加狠絕。”她緩緩地抽出手,將自己從貪戀的懷抱中退出來。
柳攸的手鬆了,隻是淡淡地笑著,目光卻從未離開過。
風清穆恍若不覺,越過他看向屋內陳設——床邊隨意丟擲了一卷攤開的書,床腳的地板上是幾包尚未使用的藥材,向陽的窗前擺放了桌椅,桌上的墨寶似乎是新購置的,半開的衣櫥裡隻有一件皂羅袍和幾件貼身的衣物。
“嶺南道按察使?”她走到桌前,翻開帛書官牒,“你這三品紫袍的柳按察,為什麼不住官驛,反倒是躲在這客棧裡裝病?”
“若不是我病著,你可還會來?”柳攸撫了撫衣衫,從略顯淩亂的床上坐起,向風清穆伸出手去。
隻見她視若無睹地在書桌前坐下,正低眉瞧著桌上的信箋——柳攸知道她識破了。
“你當真覺得戲耍我很有趣是嗎?”她輕撚起一張薄薄的紙箋,和寫給她的信紙彆無二樣,語氣有些不耐。
南州雖隸屬嶺南道管轄,但敕牒上要他前往廣州治所赴任,他投宿南州不住官驛,想來也是為了避開南州刺史,至於裝病買藥,想必也是為了暫留南州而延遲赴任的權宜之計。
究竟是什麼事情能讓他冒著延誤公事的懲處而滯留在這裡?
她轉身看向床榻上的男子,他也一直注視著自己。她心裡有了一個猜測。
“南州新上任的司馬蘇無名,你是為了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