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姊妹 秦箏聲最苦(2 / 2)

兩人便默然對坐著。直到茶湯涼了半晌,才聽見女主人開口道:“我製的茶都是在早春時候采摘的帶露芽尖,烘烤的工序雖不夠細致,但貴在新鮮,我再給娘子煮一碗新茶。”

女子用青竹夾炙茶,滿間屋子都縈繞著清爽的茶香,等到置於碾槽用碾輪滾茶時,滿室清香逐漸濃鬱起來。

她用杓把沫餑舀出,請風清穆用第一道茶湯。

“很鮮爽的茶味。”風清穆不常飲茶,能夠像現在這樣坐下來細細品茶的情形更是少見,但她初嘗一口就能感受到茶道的精妙之處。

阿嫵笑了。

“他隻教過我一次,可我竟複演了這麼些年。”

她分茶的動作未停,隻是語氣不似原先的毫無情緒了。

“我怎麼也不會想到,隻那一次的飲茶,會毀了我的全部。”

“我和妹妹同胞雙生,自她殞命之後,我的心也如同死了一般。”

六年的時間,或許能讓人遺忘很多事情,但那種撕裂的疼痛卻是依舊徹骨。

風清穆明白這種感受。所以她當年找到阿嫵時,就決意要帶她離開。

但是一顆已死的心就算不爛在暗巷裡,又能在何處複蘇呢?她說,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也再無向上的生機。

“後來你為何想通了,甚至找上陸離幫你贖身?”

“風娘子可知謝家小娘子的名字——她叫謝昭,竟然是昭。謝家費儘心思害死她的生母,卻用日月光明為她取名,實在是諷刺。”

阿嫵站起身,目光重新變得清冷。

“我十歲的時候被家裡賣進樂營,以為至少能換來妹妹的平安,沒想到沒過幾年她就被送進了巷子做了雛兒。後來我委身於長史,蹉跎多年才求得脫籍的機會,來了南州尋她。”

“我們姐妹樣貌相仿,我也不願她一生束縛於暗巷,便讓她以我的身份走動。”

誰承想會遇上謝家的薄情郎。

他請了姐姐一碗茶,再次相見時殊不知已換了妹妹赴宴。

“我說她是癡心犯傻,但知道她有孕以後還是不忍心讓她難過。”女子的臉上淌下涼澀的淚,“從那日起,我是阿嫵,她才是秀娘。”

這個故事風清穆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聽過一遍了。

她初入南州時,還不知曉謝府的這些隱秘。清如的死,給她帶來了沉痛的打擊,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直到那日在望賓樓,據當時歐陽泉所說,是南州城最好的箏娘的謝幕演出。

秦箏聲最苦,酒醒淚如雨。

那是她那段時間最難以自抑的一次痛哭。

隻是後來才得知台上表演的女子竟是謝三爺在外的相好——在她醉意未消時,直接攔住了那位箏娘。

風清穆早已記不清當時自己堵著對方都說了些什麼。隻是經此一事,歐陽泉對待她的到訪似乎格外謹慎,甚至每次都要賠上一份鎮店之寶“老少相攜”。

後來不到半年,謝府就傳來三房小妾的難產死訊,柳攸又大刀闊斧地整頓了南州的藥市,這些淵源似乎終於全部落下帷幕。直到一年後,風清穆把陸離從陰晦的煙花柳巷裡揪出來時,再一次看到了“死而複生”的她。

她藏起了所有鋒芒,任由自己在暗巷裡隨波逐流,憑君采擷。

風清穆看到了她眼中的絕念,也試過向她伸出手去,但她隻是那樣輕鬆又無畏地笑著,拒絕了所有幫助。

等到突然有一天,陸離來找她借錢,說要幫阿嫵贖身。他毫不猶豫地寫下欠條,又從謝府買走三房小妾遺留的秦箏。

風清穆再清楚不過,陸離是逃了賭債到南州來的,她知道他不可能娶阿嫵。但她沒有任何立場插手這些事。

她隻是把自家雇傭的車夫借給了陸離。

到後來米大與阿嫵成婚時,風清穆也隻是送了一份厚禮,並未露麵。

人世間的因果是非,總是既荒誕又無可奈何。人們總以為自己牽著木偶的線,殊不知,也同樣是另一個被牽線的木偶。

風清穆靜靜地看著阿嫵,似有懷念地說道:“可惜再無秀娘那般動人的箏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