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語:“阿姐你告訴我的,不說謊話。”
洛木強忍笑意,將頭轉一旁,卻還是發出動靜。
晏清竹感到窘迫,心態倒不算狹隘。難得從彆人口中提起自己的難堪,但也沒想到會在如今閒適的氣氛中提及,那也是不幸的萬幸。
觀測到洛木難得笑出聲,晏清竹感慨:“想笑就笑唄,又沒外人。”
聽到自己的洋相,倒也覺得有趣,她難得像今天這樣豁達。隻不過要成為每年走親戚的飯後茶餘的笑談罷了,說不定還能被那幾個小學生寫在作文裡。名字晏清竹都想好了。
就叫宇宙無敵社死的彆人家孩子。
笑聲過後,晏清竹倒覺得清醒。洛木也整理好情緒,與晏清竹相覷。
晏清竹打趣,“洛木姐有什麼笑話,也讓我笑笑唄?”
洛木明知那人不懷好意,但也裝作鎮定:“你想套我話啊?”
晏清竹頓了頓片刻,咧嘴樂嗬著,“禮尚往來。”
洛木麵容嚴肅,叮囑她:“那我隻說一次,你可聽好了。”
晏清竹嬉笑道:“當然。”
晏語目光落在晏清竹上。
沒想到晏清竹並不在意對於自己在她朋友麵前說起窘事,反而阿姐沉浸在這種獨有的笑聲中,簡單且廉價。在曾經的教育體係下,母親會讓她感受到這行為是可恥的,是屈辱的。
可如今阿姐像斷了線的風箏,廉價的快樂不承擔任何負重,這一刻晏語終於在晏清竹眼中看到輕鬆兩字。
洛木豎起食指,一臉嚴肅:“隻說一遍。”
晏清竹:“嗯。”
洛木:“就一遍。”
晏清竹:“好。”
洛木像是鄭重宣布重大事項,停頓良久,倒吸了一口氣,一本正經道:
“我沒有腳脖子。”
晏清竹愣是停頓幾秒,才反應過來。
“哈哈哈哈有病啊。”晏清竹笑出一滴淚,“還以為你說什麼重要的話。”
晏語也嘴角微抬,忍不住咳出聲。一直認為阿姐的朋友一定也是如阿姐一樣知性,沒想到以這種方式認識,還真是前所未見。
“我沒病,我隻是沒有腳脖子。”洛木隨口解釋道。
晏清竹笑得喘不上氣,停了許久才有所緩和,“我信。”
洛木眉頭緊皺:“怎麼就相信了?”
晏清竹:“你說的我就信。”
洛木撇著嘴,一臉無奈:“真沒有反駁的餘地嗎?”
晏清竹:“我應該說‘我不信’嗎?”
洛木委屈擺了擺手,表示沒話說。
晏語感受到晏清竹笑得一顫一顫,感歎情緒帶動的力量如此強大。倘若不幸,將剝奪人的尊嚴與理性的思考。倘若幸運,那便是炫目的快樂與難以言喻的希望。
隻是接收到的教育裡,母親總是將任何事物兩級化,其中就包括情緒。
可那是人真實的感官,快樂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
親愛的母親,那都是真實存在的。
“阿姐。”晏語小心翼翼嘟囔著。
“彆想這麼多,都忘了。”晏清竹將頭側在晏語耳邊低語,她很清楚妹妹再擔心何事。
她不應該成為教條式教育下的產物。
她不應該成為第二個晏清竹。
——
待到歸家後,晏語將晏清竹放在沙發上,遞給晏清竹一杯衝泡好的蜂蜜水。
晏清竹雙眼無神,隻是淡然問道:“媽呢?”
“去楚阿姨那裡了,今天晚點回來。”晏語回答道,“我燒了蛋花湯,我等會用碗盛著。木子姐也一起吃一點吧。”
洛木坐在晏清竹身邊,向晏語點頭示意。
“我那份不用碗盛了,”晏清竹頭疼,癱倒在沙發上,捏了捏眉心:“直接倒我嘴裡,連碗都不用洗了。”
離譜。
洛木打量這人,總聽有人喝了酒在外會緊繃一根弦,直到回家才分崩離析。如今算是見到了。
晏語隻是笑笑不言,將桌上的擺件擺整齊後,才進了廚房。
洛木感慨,因為血緣將兩人捆綁在一起,那種客觀存在,是無法磨滅的事實。萬物間彼此相依,彼此凝聚,是恒古的執念。羨慕猶如繩線不斷的羈絆,和永不放棄羈絆的勇氣與自信。
她確確實實是相信血緣的力量。
隻是自己九歲那年被迫接受所謂命運的饋贈,接受毫無歸屬感的家庭以及毫無血緣的兄弟。
她深知這趟渾水她終躲不過去。
一切都隻能用兩字形容:荒謬。
“這孩子和你真的挺像。”洛木淡然喃喃道。
“我和她才都不一樣。”晏清竹凝視洛木,語氣冷淡。手指微微屈伸,甚至帶有一絲顫抖。
“我是從石頭縫裡成長出來的孩子,她這朵溫室裡的花,”晏清竹與洛木相覷,強大的自尊迫使她說不出柔軟的話,語氣低沉得充滿壓迫感,“怎麼可能敢和我硬碰硬?”
她怎麼可能敢我和硬碰硬?
晏清竹深知麵對晏語,或麵對她自己,她都從不會移開目光。無數次告訴自己在疼痛,傷害與羞辱麵前若是猶豫不決,那自己就完了。
可當眼神透露著鋒利時,另一種情感也在不經意間流露,那是她所畏懼的絕望。猶如瘋狂生長的藤條順著脊柱蔓延到心臟,一動,一絞痛。
洛木隻是淺淺一笑,握住那人微微顫抖的手。或許疼痛是在生命裡留的痕跡,是像定時炸彈一樣都會在將來不定期的時間裡炸開,折磨自己萬分。
“你胡說。”
洛木咬字清晰,抬頭注視著晏清竹,目光沒有一絲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