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木並沒有回應,目光堅定不躲閃,隻想聽麵前這人的回答。
“他是我母親摯友的兒子,那時候我為了討好母親,所以和他拉近關係。”晏清竹隨意玩弄著骰子,漫不經心道。
“不過都是做給外人看的,我們隻是將對方當作普通朋友。”
晏清竹又轉著指節上的銀戒,說的每一句話都坦蕩,“因為他知道我並不喜歡他,那時候確實給我一個台階下。所謂的在一起才兩天,最後他提的分手。”
或者是說,他其實知道晏清竹的秘密。
“充滿目的性而又不會偽裝的人才最致命。”洛木淺笑道,而晏清竹恰似任由她調侃。
“那確實。”晏清竹點點頭。
第二回合,洛木手腕輕搖,幾秒後晏清竹喃喃道:“開單。”
洛木拿開骰盅,兩個四,一個三。
“沒什麼好問的。”晏清竹看一眼骰子數,便伸著懶腰往後仰。
“你要是這樣,會顯得我很無賴。”洛木將碎發撥弄在耳後,露出手腕上的細痔。
“那行吧,”晏清竹雙臂靠在膝蓋上,背微彎弓著,沉思許久才笑道:“你身上的木香,有什麼含義嗎?”
洛木正舉著可樂罐抿一口,聽見那人的問題呆愣住,隨後吐出兩個字。
“贖罪。”
可罪無可恕。
晏清竹頓時麵色凝滯。
洛木:“要我具體講講嗎?”
晏清竹:“洗耳恭聽。”
“我是阿嬤養大的孩子,阿嬤去世後,家裡實在是沒有東西吃了。那時候餓得不行,我就跑到附近的寺廟裡偷吃貢品。”洛木吸了一口氣,像是自述著自己的罪過。
洛木從沒有想到的是,有一天,她會麵對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重新撕開早已塵封不願再次觸碰的過往。
可她本來就一無所有。
轟趴館人聲鼎沸,喧鬨至極。笑聲與歡呼聲交錯,沒有人會注意到角落裡的陰影。
可腦海浮現著哭到耳鳴,笨手笨腳的小孩踩著紅頭木長椅,爬上貢品的台,小心翼翼拿一塊紅米糕。
在現在的洛木印象中,那紅米糕又硬又噎,難以下咽。每吃幾口,就要嗆得咳出眼淚。可那時候她很清楚,那是唯一能吃的東西。倘若有人那時候用價值連城的黃金去換她手上的紅米糕,以當時她的心智,是不願意的。
一塊紅米糕,千金不換。
可她又是懂的,阿嬤是教過她,那是用來敬神仙,是要有敬畏之心的。
人不能貪心,她是有人教的。
“我是有人教的,我不能貪心……我是有家人的……”小洛木用衣袖將嘴旁的殘渣擦乾淨,從始至終一直重複這句話。
那時候她不承認阿嬤永遠不會回來了,像父親一樣不會回來了。
所以她也隻拿了一塊紅米糕,撕心裂肺哭著喊著阿嬤阿嬤,哭到嘶啞,可惜沒人回應。
“當時姑娘隻忍心拿一塊紅米糕,她不敢對神明不敬。”洛木用手撥開發絲後的額頭邊,指了指額頭上陳舊的疤痕,目光平靜而深邃。晏清竹將她摟在懷中,身體的溫熱讓洛木好受一點。
“所以她啊,磕破了頭皮,不斷祈求神明的原諒。”
那一天,大雨滂沱。
那一天,血肉模糊。
“她以為她再也不會踏入這座寺廟,直到有幾個壞小子不知從哪得知她家死人又偷吃貢品。每次見到她就拿東西砸她,用臟水潑她,美其名曰掃黴除晦。”
“衰子仔!衰子仔!”如今洛木腦海都能回想那些孩子的辱罵。人性中最大的惡,往往在孩童時期能體現出來。
那一天洛木再一次躲進了寺廟裡。小洛木雙手護住頭,渾身劇烈顫抖著,藏在了檀木桌下。檀木香的沉穩與柔和安慰所有恐懼與疼痛,那是阿嬤去世三個月洛木唯一感受到心安。
—“衰子仔,你快出來!看我不打死你!”
—“你以為藏在裡麵我就找不到嗎?!”
頓時又陌生男童聲壓製住那群壞孩子:“你們不要吵!”
隨後一個婦女聲音響起:“你們這些孩子去彆處玩,這裡不許吵鬨!”
過了許久,當洛木意識到那些壞孩子因為過於吵鬨被前來祈福的人趕走了,情緒才緩緩平靜。忍著哽咽摸摸自己被砸傷的傷口,像阿嬤總是小心撫摸著自己的傷,安慰著自己不會疼了。因為阿嬤說哪疼就要摸摸哪裡,摸摸哪裡,哪裡就不疼了。
那一天,是神明再一次救了我。
我罪無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