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晏清竹混有顫音,緩緩勾住洛木的脖頸,滾燙的皮膚都難言心底的酸澀。
洛木輕嗯了聲,指腹碰觸玻璃杯的衝劑藥,感到溫度不太燙後遞在晏清竹麵前。晏清竹愣了愣,沒有說話,乖乖地一點一點喝完。
“在呢。”當空杯又遞回到洛木的手中,洛木嘴角微抬,用指腹為她擦去嘴角的藥漬。
洛木不敢細想,幼時生病的晏清竹,又是怎麼自己扛過去的。
待幫晏清竹重新躺下,洛木起身掖了被子,將盞燈的光調到最低檔。
“姐姐,”晏清竹喃喃道,倒顯得神經錯亂:“你好美。”
“說屁話。”洛木倒是被折騰了一晚上,力度輕微掐著她的臉。
“木子姐能不能唱歌給我聽?”晏清竹尾音放軟,指節依然勾住洛木的拇指:“我想聽木子姐說楚江話。”
晏清竹在楚江長大,總覺得楚江人說話綿軟,細膩柔和。可自己隻聽得懂不會說,也說不出那種韻味。
洛木起身,又趴在床頭,這足以能和晏清竹平視。她揉揉晏清竹的額頭,細聲溫柔道:“那唱完,就要睡覺覺了。”
晏清竹倒顯得聽話:“嗯。”
洛木一手被晏清竹緊緊牽著,另一隻手學著曾經阿嬤哄睡的樣子,輕飄飄拍打在那人身上。
洛木簡單哼唱著小時候的歌謠:“天黑黑,要下雨……”
童年的歌從沒有標準的要求,好像注定會活在記憶中。
安靜的臥室裡緩緩泛起一絲婉轉的、細膩的曲調。
洛木依稀記得,楚江每到潮濕的回南天,滿牆壁都會掛水珠。隻是記憶中那些雨跟淩陽的雨好似沒有太多差彆。
若真要說,那應該記憶中家鄉的雨打濕了褲腳,比較不容易乾。
那時候的濃霧蒙蒙,很適合道彆。
“阿公啊舉鋤頭,欲掘芋。”
洛木以為是一時的潮濕,沒想到會成為一輩子的潮濕。嗩呐響起,奏樂迎靈,遊行隊披麻戴孝,細雨打濕發梢。新鞋沾染上泥水,冷得直發顫。
而路過的村厝紅聯高掛,血親歡聚一堂。
記憶中洛木走在人群的最末端,頻頻回頭望向嫋嫋青煙,村民說把她生前用的床墊被褥燒給她,她在那端便不會覺得害怕。
那時候洛木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可就算沒有人告訴洛木,她也知道。
那個唱童謠哄她睡覺的老太不會再回來了。
這麼多年過去,洛木早就忘了歌謠是怎麼唱的。隻是靠熟悉的旋律來回反複念唱僅剩的歌詞。
暖黃燈光在昏暗的臥室中顯得溫馨柔和,洛木的目光落在彼此相勾的指節上。
不禁偷笑了一聲。
抬眼又看向晏清竹,長翹的睫毛隨著細小的呼吸聲此起彼伏。猶如墜入軟綿綿的雲霧中,緊繃的神態舒緩,形成最柔和的模樣。
洛木再次起身,又小心翼翼掖了掖被子。趁她熟睡,偷偷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一吻。
可洛木並沒有著急離開,反倒是趴在床邊,指尖輕輕點觸晏清竹的鼻尖。
頓時低頭將臉埋著,偷笑了幾聲。
隻是笑自己太過年輕,張狂與張揚早就分不清。
當她獨自一人麵對晏長德,明確說出自己不能答應時,晏長德故作刁難,倒像是緊緊將這問題揪著不放。
“現在不能做她的心腹,之後可以嗎?”
洛木抬眼,目光從未有過怯懦:“我能向您承諾,我一定會回到她的身邊。”
“那你有沒有想過,”晏長德竟為這年少輕狂有些發笑:“如果她那時身邊有人了呢?”
“不會的,因為沒有人比我,”洛木平和冷淡道,可言語中卻不服軟:“還懂得她想要什麼。”
偌大的臥室唯有幾絲微光占據,洛木反勾了勾手指,將彼此掌心扣合,指腹在晏清竹的指節摩挲。
她一隻手撐著下顎,自顧自呢喃道:“我怎麼會沒想過呢。”
“我……”
洛木遲鈍了幾秒,慢悠悠抬起長睫:“怎麼可能不會怕呢。”
若是真到了那時候,晏清竹的身邊又多出一副陌生的麵孔,洛木又要以什麼身份麵對晏清竹。
她真的能做到和普通朋友一樣祝福晏清竹嗎。
未必吧。
“阿竹,謝謝你。”
洛木回憶起曾經窘迫的種種,忍不住笑道:“這麼努力將我留在你身邊。”
她的生命中本就是太多過客匆匆忙忙停留後遠去,此後再難並肩。
可這個蠢蛋,會講不好笑的笑話,幼稚得像小孩樣慪氣。又會挖空心思研究愛人的一點一滴,小心收藏著每一寸的歡喜。
晏清竹,和彆人不一樣。
可重逢二字,太過於奢侈。
“高中時期你和宋晨曦聯合搞我的那場相遇,換做彆人,我早生氣了。”
現在想起,還倒覺得晏清竹這傻子一點都沒有演技。
“阿竹,洛木一點都不好。”
洛木垂眸,嗅到一絲沉穩的苦橙葉香。指尖纏繞在晏清竹的秀發幾圈。
窗外月色輕薄,足夠可以再做一個美若虛幻的夢境。
“可是即使這樣,你也不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