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空氣中夾雜寂靜,混有雨後泥土潮濕的氣息。這墓園山林青蔥,路途被修得平整,白鳥盤旋在半空中。
晏語收起透明色的雨傘,傘麵掛壁的雨珠垂落在地麵細微積水裡,泛起看不見的漣漪。
淩陽風聲嘈雜凜冽,晏語搓搓手,呼出幾絲微白的霧氣。
將手中的籃花放在墓前,用手抹去多餘的灰塵。又將籃中的鮮花整理好,每一朵都是晏語親自挑選。
而晏清竹卻站在十米開外,風吹起額前的碎發。雙眸平靜,目睹著妹妹的身影與她麵前的墓碑,久久都沒有移開眼睛。
“你為何不和晏語一起?”洛木牽起她的手,才發現晏清竹的指節冰涼得令人發顫。
而抬眼間,那人的眼尾不知在何時緋紅,眼眶中還閃著細微的光亮。
洛木知道,那深切的思念與苦楚,是無論如何都是不能用語言來形容的。
“那是他做夢都想要見到的女兒,他的夙願裡一直以來都是晏語的名字。”
晏清竹自嘲道,雙手環扣在身前。極力露出幾絲笑意,那笑容平靜而又苦澀。
可聲線的尾音都在顫動:“我要是去打擾,那多冒昧啊。”
晏清竹記得每年去見晏長德,能和他交談的話題永遠都是晏語。
晏清竹知道晏語兩字,注定是晏長德深處難以割舍的一塊心頭肉。
而洛木環顧四周,幼時的記憶中村裡的白事注定隻多不少,在日本時住宿也是會隨處可見的墓地墓園。
看多了,早就習慣了。
可此刻卻是肅靜得令人內心隱隱作痛。
“阿竹,去看看吧。”洛木細聲在她耳邊輕聲喃喃道:“就當問個好,還能見到,有個念想也行。”
有個念想,已經很幸福了。
洛木不知怎麼形容這樣的感受,當年阿嬤的墓葬在村落的後山中,破破爛爛。道路泥濘難走,亂草叢生,與此刻這般景象差了百倍千倍。
但有個尚且讓魂靈安息的地方,這也就足夠了。世世代代都是這麼過來的,所有人都認為可以持續很久很久。
可直到有開發商看上了那塊地。
後來故事是怎麼發展的,洛木早就不記得。隻知道任由誰誰誰反對都無果,最後還是選擇鏟除了那塊墓園。
儘管那墓園,那一塊地,在開發商的眼裡廉價至極。
沒名沒姓的墓早就被人丟了拋了,最後阿嬤的墓地被牽到哪裡也沒有人知道,洛木連最後的執念都沒有了。
再後來,內心深處好似空缺了一處地方。而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再記得那人曾經來過。隻有化為一場虛無的幻想,成為了洛木一輩子的遺憾。
寒風吹在臉上撕拉的疼,不會嚴重到讓人感到刺骨難忍,也不會讓人對這種痛感視而不見。
洛木在她身邊小聲嘟囔道:“還有地方有得歸屬,可能他早就等你好久好久。”
指尖在寒氣中發顫,隻是晏清竹不知道,晏清竹真的不知道。
那個從未有過血緣關係的父親,到底是怎麼看待她的。
直到晏語麵對那墓碑,自言自語許久後,轉頭望向晏清竹。
“不過來嗎?”晏語聲線微抬問道,語氣綿軟,不算喧噪。
洛木在晏清竹的背後輕緩向前推了一下,目光露出和煦的柔情。
“阿竹,去看看吧。他會想你,真的。”洛木輕輕用指腹揉了柔她的眼尾,細聲安慰道:“我在這裡,我又不跑。”
晏清竹沉默很久很久,最後終於向前走去。可再次麵對父親的遺像,晏清竹卻沒有任何一個字,指腹撫摸著篆刻在墓碑上的文字。
霎時鼻尖的酸楚占據理智,情緒難以控製。
父親確實是酒後的心肌病而走的,所有報告都是這麼白紙黑字寫著。
後來這件事過後,晏清竹再也難以直視酒精。她害怕,很害怕眼前浮現著父親獨自一個人倒在臥室中,心臟不再跳動,身體隨著牆壁的掛鐘一點一滴逐漸冰涼。
那場葬禮後,晏清竹推辭掉所有帶有酒精的商業宴席。
直到王冉萍的出現,一個身為晏清竹母親的出現。
“你是我王冉萍的女兒。”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那時候王冉萍知道晏清竹對酒精感到應激,卻偏偏故作玄虛在晏清竹麵前喝酒:“答應我的條件,除此之外,我會為你舉辦一場生日宴席,你會見到你想要的人。”
晏清竹還是乖乖照做了。
隻是那場宴席,所謂給她二十六歲生日的鴻門宴,晏清竹並沒有沾染半點酒精。
那些充滿人情世故、委屈求全的酒,都被那位占據她整個青春的姑娘擋下了。
那姑娘的野薔薇耳墜,在暖光直射下耀眼奪目。
—“沒事,你不喝那一杯,我幫你喝。”
那時候的洛木輕幌著手中的高腳杯,眉目猶如充滿了風霜的故事。與二十歲不同,或許如今的洛木,更有底氣站在晏清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