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洛木又發現晏清竹好似變了一個人。上一秒的惶恐瞬間煙消雲散,雙眸半瞌,眸光泛起幾絲清冷感但也不疏離。
開門是家政阿姨,晏清竹簡單問好後將禮品遞給阿姨。而當小媽披著襯衣走上前,洛木瞧見晏清竹溫柔富有禮節,將手中精心挑選的玉鐲展現送給小媽。笑容含蓄而又靜氣,看不出一絲慌張感。
洛木都忍不住笑,感歎晏清竹這幾年演技見長。
“阿姨。”晏清竹聲線輕柔。
而洛木一聽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小媽笑容遲遲沒有落下,雙眸中都是喜悅:“怎麼不改口了?”
晏清竹又喚了一聲:“小媽。”
“好姑娘。”小媽揉揉她的臉,非常喜愛這孩子。
而在餐桌上,晏清竹的禮節格外到位,儘管洛木家中並沒有太多規矩。洛木想起晏清竹確實告訴過她,從小晏清竹便是在一堆規矩中長大,所以知道怎麼惹得令人欣賞,令人誇獎。
洛木低頭問道:“你真不緊張?”
餐桌之下,晏清竹將洛木的指腹按住自己的脈搏,一點都不平靜,聲音有點飄忽不定:“裝的。”
洛木扣住她的指節,掌中的溫熱讓彼此更心安。
用餐過後,小媽溫柔招呼著晏清竹進屋,洛木駐足在房門外,目視著兩人走進房間後視線瞬間變得黯然,笑容戛然而止。她緩緩靠在窗邊,陽光落在她的肩角尚且又幾絲細微的暖意,褪去人的惰性和傲然。
洛木指尖敲了敲玻璃,目光移動到弟弟季榕樹的身上。
幸虧是季榕樹早說父親出差不在家,她才會將晏清竹帶給小媽見麵。
季榕樹靠在嵌入式魚缸旁,光影重疊,淡笑望著姐姐:“你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見父親了嗎?”
洛木麵對這問題想了很久很久,最後拋下一句話:“會見到的。”
可好似想起什麼,洛木裝得像恍然大悟的模樣:“還有一件事。”
“什麼?”季榕樹抬眼。
“謝謝你幫我說服其他親戚。”洛木釋然鬆了一口氣,雙手相環在身前,素淡的妝容蓋不住她帶有倒刺的目光:“我們兩清了。”
曾經那些不堪與不甘,洛木願意放下重新選擇屬於自己的生活。從此恨意不再折磨她,如今的洛木終於明白,就算是洛誌誠此刻站在她身邊,那些曾經不曾屬於她的愛與重視,現在也不曾屬於她。
她不再糾結當年為什麼父親這麼堅定選擇與他血緣無關的兒子,也不想再理會麵前人為何不摔一次跤就能得到洛木曾經所想的一切期待與榮譽。
洛木不想再爭了。
可終究是一家人,他為姐姐擺平了所有輿論,至少那些不好聽的聲音從未抵達過姐姐和嫂嫂的耳邊。
季榕樹頓時噤聲,最後隻是點點頭淡笑。
而在臥室內,小媽從抽屜中取出曾經的照片和洛木曾經獲得的獎狀。兩人平淡談笑著,陽光透過玻璃花瓶折射出彆樣的碎影。
晏清竹從中挑選出一張照片,那是唯一一張洛木還是繈褓時期,圓潤潤的臉蛋笑起來還有小酒窩。懷中抱著一隻玩偶小白熊,而這麼多年,那隻玩偶小熊確確實實被小媽保存得乾淨,一直放在楚江內洛木的房間裡。
小媽指著照片中的那隻玩偶小白熊,笑著說這白熊若是按歲數,快要和洛木一樣成為奔三的姑娘了。
晏清竹眸光溫柔,指腹輕輕摩挲。
許久,她才問道:“那洛木的生母?”
小媽有些恍惚,很少談起曾經的往事:“在洛木七個月去世的。”
“那她的小時候是……”
晏清竹沒有聽過洛木說起六歲時阿嬤去世後,這笨拙的孩子是怎麼養活自己,又是靠著什麼才生存下去。
小媽好似有意躲避此類話題,她也不忍回憶曾經那些苦痛:“九歲那年,她父親為了收回拆遷款,才把女兒接回來。”
晏清竹垂下長睫,點了點頭。好似一切不確定的答案,如今就有了答案。
“阿清,要好好對她。”小媽將照片放在桌子上,枯枝般的指節勾住了晏清竹的手,青筋明顯突起,極力抓住晏清竹。聲線顫微,像是穿過骨骼的每個縫隙。
“阿清,這條路注定不好走。外麵的世界嘈雜,希望你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捂住她的耳朵。”
小媽語氣輕柔,字字鄭重:“她是我唯一的女兒。”
晏清竹點點頭,如此認真,如此嚴肅。
“洛木與我的生命同等重要。”
簡單道彆後,洛木隨口說了一聲想要在走走楚江的道路,晏清竹牽起她的手,沿著高中的街道散步著。
微風吹動洛木額前的碎發,曾經溫和的五官變得有些淡漠富有留白感。清澈的眉眼在這些年的變故中變得瘦削苛刻,卻也優雅得體。
恍惚間晏清竹碰了碰她的肩角,隨後目光落在一家甜品店旁。從店鋪玻璃透過,室內的歐式裝修勝似老電影的懷舊風格,悠揚輕緩的音樂讓人舒心,濃鬱的咖啡豆的香氣彌散在空氣中。
“我記得我當初和葉南喬打賭,賭注就是這家甜品店。我說洛木一定是個精明又城府極深的野心家。”
“我還真賭贏了。”晏清竹一臉得意,等待洛木能誇誇她。
而前幾年葉南喬在楚江借家中企業食品連鎖擴展,確實收購了那家甜品店。晏清竹無意想起高中曾經的賭注時,感慨這場打賭是晏清竹自己唯一一次贏過葉南喬。
洛木凝望著外景的裝修,倒是好奇:“你當初為什麼會這麼說?”
晏清竹假裝思考片刻,十七歲時簡單的一句話,沒想到在十年後卻成了真。洛木,確實成了又精明又厲害的企業者。
“直覺吧,當初我覺得我木子姐就是這麼厲害。”晏清竹將洛木拉近,平靜而又堅定。
洛木不自覺露出幾絲笑意,掐了一下晏清竹的側臉。
楚江的道路沒有淩陽喧嘩,倒是幾絲清淨。恍惚間洛木見到一位女人帶著墨鏡,擺了一個小攤,木板上歪歪扭扭寫了幾行字,其中一句話是“不準不要錢”。
洛木目光一瞥,又注視到她不遠處,有個小姑娘自己蹲在一旁玩著石子。小姑娘雖有些消瘦,服裝樸實,但也乾淨整潔。
洛木駐足,拉著晏清竹的衣角,低言告訴她不要出聲。隨後洛木緩緩走到那女人麵前,坐在了旁邊的小凳子上。
“姑娘,你想算什麼?”那女人好似聽見動靜,笑容和藹:“學業、事業、還是姻緣?”
“學業事業我都有,算算姻緣吧。”洛木也很配合,將生辰告訴那女人,隨後一手撐著下顎,等待回答。
而一旁的晏清竹頓時抬眼,不知為何有些擔憂。
那女人算了算,隨後輕聲告訴洛木:“姑娘,你這姻緣啊,不能太早,太早不能成。”
洛木倒是一副輕鬆,隨後笑著問道:“師傅,多久算太早?”
“二十五歲之前,不成。”
“喲,師傅您說得對,我二十五歲前談,後來又斷了。”洛木很配合,晏清竹卻有些摸不著洛木的意思。
隨後洛木靠近那女人,有些俏皮:“那您幫我算算,我現在談的這個還不錯吧?”
“但你這個現在的,很不錯。”那女人點點頭。
晏清竹微蹙起的眉眼才緩慢舒展開。
“吼,是嗎?那我放心了。”洛木聲線甜蜜又無暇:“師傅,我還要注意什麼?”
那女人再一次說道:“注意身體,不要總是生氣……”
晏清竹注視著洛木,那雙眸不再過於莊重。與曾經不同,麵前的洛木早就願意對於這種話題放鬆心態,不再祈求一個對錯。
兩人離開之前那女人的女兒還送了她們兩朵路邊的小雛菊,低聲小心翼翼說著:“姐姐們要天天開心。”
回家的路上,晏清竹發現洛木嘴角微微翹起,心情很不錯的樣子。十指相扣著,遲遲不忍分離。
晏清竹終於開口:“木子姐,我有個問題。”
“阿竹,她是個盲人,又帶著女兒。”洛木很明白晏清竹的問題,在陽光下勾勒洛木直淨的骨骼輪廓,卻不失溫柔包容。
“她需要靠著這樣的方式來養活自己和女兒,而我也需要花點小錢買一些心安,不也挺好的嗎?”
洛木頓了頓,將語調放慢:“天生人必養人,老天憐憫,留了一口飯給她們。”
晏清竹抬眼望著天空盤旋的白鳥,清風吹過枝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木子姐說得對。”
“你不想問問其他的嗎?”洛木跟著晏清竹腳步的節奏,像是打趣般繼續說道:“比如為什麼我這麼相信這些東西?”
曾經洛木不說,晏清竹便不會過問。隻是此刻洛木並沒有心結,晏清竹才低頭小聲詢問:“為什麼?”
“我六歲的時候阿嬤就不在了,我爸也不要我,我就跟了寺廟的算命師傅。那老頭就是靠著這樣的方式賺點零花來養活我,所以我每年都會去寺廟燒香,見見那老人家。”洛木很輕鬆敘述曾經那些苦楚,那些刺骨的猶如虛線般斷開的回憶被重新縫合上。
點到為止,洛木並沒有再往下說。可她不再害怕了,她不想再回頭了。
“雖然很多人說這些人是騙子,是真是假難道我不知道嗎。”洛木雙眸很漂亮,又那麼平靜:“可我就是靠著這一點點希望才活下來。”
晏清竹點點頭,指節握緊了著來之不易的幸福。
延遲的共振中,她再一次聽清了自己的心跳聲。
“阿竹,”
洛木停下了腳步,耳邊是枝葉的致意,清風的親呢。
她落下長睫,話鋒一轉。
“你有沒有想過,咱們要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