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 你會提醒我不要忘記誰?(1 / 2)

聽到這句問語,周義執筆的手一頓,接著焦灼地四處環顧著,像是在尋找什麼。

然而除了滿地狼藉無力的畫紙,他什麼都沒有尋到,於是便繼續用空茫的眼神看著被淩景途護在身後的江渚,不安地絮絮叨叨:“你媽呢?你媽去哪兒了?……她的生日快到了吧,我想著送她一幅畫,她可喜歡我畫她了,那我這次還畫她,我畫她……我畫她……”

江渚沒有應聲,他按下淩景途橫在他身前的手臂,並順勢握住淩景途顯紅的手腕,而就在觸碰的刹那,他忽地感覺到那種猶如燙烙在魂魄上的灼燒痛感,禁不住稍稍縮回打顫的手。

淩景途警惕地盯著揮筆亂畫的周義,他沒想到江渚會碰他手腕上的東西,現下見江渚驚恐地看著他,他急忙把手攏回來,繼而往下拉扯著衣袖,慌促把手藏在袖口中,躲閃著眼神說:“你彆碰。”

這三個字在江渚聽來,竟比畫紙上肆意潑灑的染墨還令人難以了會其中的意味,以至於他垂眸咂摸一番,才勉強壓住對一人的心疼,挖出了淩景途話裡麵裹擷著的殷切關懷,以及摻雜的寥寥怪責。

自校區的事發生之後,江渚還沒來得及查探淩景途身上鎖鏈的秘密,或者他還在等著淩景途有一日會把那些埋藏心底的故事告訴他,不過此刻這鎖鏈焚心也好,灼骨也罷,他既然敢握緊淩景途的手,就沒有打算放開。

“我知道,”江渚說著,反而無所忌憚地握住淩景途的手腕,顧左右而言他地搪塞說,“我不會去碰那筆洗的。”

淩景途見他又把手覆上來,下意識地想掙開。

可江渚好似感覺不到燙灼的疼痛般,淩景途越掙紮,他越攥緊了指節,隻是他唯恐再惹疼淩景途,忙不迭地壓低聲音嗔怪問:“怎麼?這麼討厭我,牽手都不行?”

淩景途一慌:“不是!我……”

“彆動。”

江渚換了個自然的架勢,並用拇指指腹輕輕摩挲過淩景途手心,而隨著他這一占便宜的動作,淩景途手腕上那條淺隱淺現的鎖魂鏈竟然猶如得到撫慰般,漸漸收斂了勢頭。

“我畫她……”坐在畫板前的周義來來回回就隻有這一句話,可畫紙上卻隻勾勒出顫顫巍巍的幾條斷裂的線,乍一眼瞧過去,根本看不出他想畫誰。

然而當畫紙上的線條越來越殘破時,仍在執筆亂畫的周義也越來越急躁,一筆下去,恨不得將畫紙撕開一個口子,與此同時,一旁陶瓷筆洗內的水忽地被脫筆的顏汁染成了紅色。

隨後,那種如點血粹成的喜服紅色伴著一圈圈的漣漪激蕩著碗邊,仿佛一聲聲嘔血的啜泣,在江渚耳邊重複著一句句所謂的殉情輪回之說。

生同衾,死同穴,三世姻緣,輪回不息……

“輪回不息……”江渚迷蒙著眼神,著魔似地低喃了一句。

而隨著這句話縈繞在耳邊,他一時忘記自己身在何處,眼前也隻有緩緩沁染的紅色,仿若有一個驟然鋪落的紅蓋頭,遮蔽住他視線的同時也鎖住了他清明的神思。

“當心!”

身邊一霎揪心的提醒終於讓差點失魂的江渚霍然清醒,隻是他還沒來得及細品掌心突然襲來的灼痛感,淩景途一下子掙開他,緊接著,莫名將他擁護在了懷裡。

而這時,周義麵前的圖案忽地躍出畫紙,化成了縈繞在他身周的零零散散的紙片。這些紙片猶如被凜風吹亂的帶刃竹葉,洋洋灑灑地穿梭在書房裡。

江渚被淩景途攬著換了好幾處落腳的地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淩景途把他牢牢按在懷裡,彆說是足以劃傷人的紙刃,就算是飛刀子也傷不到他。

所幸這些碎片也沒有傷及繼續亂塗亂畫的周義,倒像是隨著周大爺遊走的筆尖生生不息地“活”著。

淩景途將江渚帶出書房,待從頭到腳打量過他後才釋開他,並若有所思地在江渚尚有燙痕的手上滯留了片刻。

此時書房內飄散的紙片兀自沒有消停,反而在周義麵前聚集成一個破碎的人形,而這個仿佛一戳就會散架的紙人在江渚他們眼裡僅是維持著站立,根本沒有立體的麵目,也不能伶牙俐齒地交談。

可在周義眼中,這紙人卻是一個看不清麵容的老人。

“彆忘了我,彆忘了……”

周義盯著眼前的紙人,聽著這一句句生離死彆般的叮嚀,一邊繼續持筆畫著不成圖案的畫,一邊含著淚水,沙啞著嗓子大喊:“我不忘,我不會忘……我不忘……”

然而可悲的是,他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會忘了她,可他仍然記不起她的模樣。

記憶中的她隻是一個紙片嵌成的破碎的影子,無論他多麼努力地想描摹勾勒出她的麵容,總會有一場無情的冷風將她吹得淩亂,而後任他徒勞地去尋找,無力地去拚湊,她都不會再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