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防鬼門關失守,陰間四方門界暫封,但除了冥法司和江渚,沒有鬼眾知道封城的原由,更不會知道在陰陽分割處會有一個護渡亡靈的天垣族。
而魂司雖以萬年一遇的四方門界積攢陰氣為由封鎖陰間,但因為事過突然,致使各路謠言不脛而走,甚至有鬼不嫌事大地散布“陰陽永隔”的恐嚇言論,令那些想歸家的鬼民情緒激動地聚集在東域門界,使得本來過節就加班加點的治安部內全是自門界處送回來的鬨事的鬼眾。
江渚與值班的鬼員簡單攀談了兩句,然後輕車熟路地繞到步行梯口,徑自去找曾泉。
此時,曾泉正頂著倆黑眼圈坐在審訊室裡不依不撓地盤問對麵的鬼,而這鬼恰是那個因“孝”而害人不淺的照相館的老板,周霖。
兩天前,江渚來詢問鬼畫的事,周霖便猜到江渚在陰間的身份不一般,然而現下看著江渚不守規矩地推門進來,他那乾癟的老臉上竟然露出一瞬不可言狀的驚詫,就好像這個被他奪去小命的人不應該以鬼魂的身份四處飄蕩,而是早該被什麼東西拉進那沮洳陰詭的地獄裡,再無向他索命的一日。
不過,曾泉比他還驚訝,瞪向江渚的眼神中都好像透著一張“有事玩命快奏,沒事趕去投胎”的催命符。
江渚一心隻想著去找淩景途,本來沒有打算再追究什麼,況且曾泉想必已經把能查到的都已讓鬼員翻了一遍,查不到的隻能說明幕後唆使的“鬼”確實藏匿得極好,絲毫不留下破綻。
可他一看曾泉頗有奉陪到底的耐力,於是他毫不見外地坐在一旁,對著曾泉友好地咧了咧嘴,轉而斂了這副假麵笑意,對低眉斂目的周霖說:“周義再過兩天,要入陰間了。”
聽到突然被提及的周義,周霖抬頭看了看江渚,但緊接著就躲閃開眼神,壓低聲音應了句:“對他來說……倒是件好事。”
“好事?”江渚不置可否地點了點下巴,“對你來說是好事,還是對你媽來說是好事?”
周霖沒有應聲,低下頭摳著自己手上醒目的老年斑,似有與這些問話的鬼耗到魂飛魄散的勢頭。
曾泉見狀,耐不住性子地把手裡的文件一丟,剛要站起身嗬斥兩句時,江渚卻抬手壓下他,不動聲色地繼續問:“你死的那天去看過周義,是不是想過帶走他?”
周霖苦笑著收回目光,再盯向江渚時帶了幾分肆無忌憚的凶狠,好似被江渚的問語觸及到了壓抑在心口的那根火線,一時間兩頭全都燒了起來,說話的腔調都摻著見誰燒誰的冷漠:“從他不認識我的那一刻,他對於我就已經死了,他已經去了彆的世界,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不記得所有事,甚至會忘了他自己,死彆算什麼,這種生離的痛苦你經曆過嗎?你們都覺得我殘忍,那他呢?他沒有給我留下道彆的時間就把我拋棄了,他不殘忍嗎?”
“他是殘忍,對自己殘忍,他把自己困在地獄裡,任何一個人都救不了他,每天重複同樣的事,卻漸漸忘了所有的事,他活在陽間,但又不在陽間,就像是活在陰陽兩地的分岔口,沒有一個地方能容納他,而你作為他最親的人卻也容不下他……”
江渚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然後意有所指地低喃說,“不過你說的沒錯,生離確實比死彆痛苦,尤其是生離之前,你還沒有好好的對他說幾句話,他就不辭而彆了,可是有些話,有些事,不是非要等到生離死彆的時候才能去做,明明是自己一直虧欠著,最後卻非要怪命運荒唐,不過就是為了安慰自己罷了。”
聽到江渚這番不著邊際的煽情的話,曾泉不明所以地囧起臉,接著乾咳一聲,才讓江渚忽地悲涼的心緒收了幾分。
隨即,江渚摩挲著手腕上的柳環,不徐不疾地說:“就算你沒有同惡鬼做交易,你也活不長了,所以那個讓你奪人魂魄的鬼根本不是你死去的可憐的媽,你同意這場交易也不是為了儘孝,你隻是想延長自己的陽壽,隻是你沒想到自己會遭反噬,更沒想到我竟然會是你最後一單生意,如果我沒猜錯,那鬼還向你保證過,我們這些被你害死的冤鬼絕不會找你麻煩,對不對?”
江渚上次在冥法司查過周霖和周義的陽壽後便大致猜到了周霖借鬼畫殺人的動機,之後周霖雖說是為了自個兒死去的母親,但周霖自來到陰間,還未提過要與他母親見麵的事,更從未打聽過自己母親的現況,於是江渚便從這顯而易見的自我保護欲中窺出了周霖深埋暗藏的東西。
瞧著這張從容不迫的臉,周霖禁不住一怔,雖依舊沒有吱聲,但很明顯,江渚已將他隱瞞的事晾在他麵前,他無論點不點頭都不可能再將這件事埋回那塊被撬開的大石下。
況且自他成鬼的一刻,他便意識到之前那個與他交易的鬼騙了他,而他編造事情原委除了想為自己開脫,更害怕說出一切後會被這個遮遮掩掩的鬼奪了鬼命,可實際上,他根本沒有見過這鬼的模樣,隻知道他自稱“鬼先生”而已。
思忖了一會兒,周霖如釋重負地咽了口氣,再開口時,剛才強悍的聲音已經弱了幾度:“隻要你們能保證沒有人能傷害我,我把所有事都告訴你們。”
曾泉一聽,立即挺直了腰板,示意鬼員注意筆錄。然而這時,周霖突然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並提出想喝杯水。
江渚沒有留意到周霖脖頸上爬上的火焰紋樣,他站起身走近曾泉,接著不由分說地拽著他胳膊,也不管有什麼錄音錄像,硬將曾泉拖了出去,同時還不忘代曾泉向監控室裡的鬼員囑咐一句:“來兩個人,聽他繼續說。”
直到被拖到樓梯間,曾泉才甩開江渚青筋外露的手,沒好氣地說:“我們輪番和那鬼耗了兩天,節骨眼上你拉我出來乾嘛?!”
江渚鬆開他:“這件事自始至終都是周霖一個人在做,幕後那鬼藏得深,單憑三言兩語很難挖出什麼,況且現在有比找那鬼更緊迫的事,你送我去東域門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