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和霓虹映在行道樹上，風吹動行人的衣衫。

瀟瀟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像是被吸入兩個時空的夾縫之間，呆望著遙遠的北冰洋上的晨昏線。

宿白絲毫不覺，雙手奉上手機，心想這倆人興許還有戲。

“我問你話呢？你喝得少了嗎，數得清調了多少杯酒給人喝嗎？憑什麼管我們？”

宿白一愣，哈？怎麼吵起來了。

“你關心起我來了？少見啊，我是調了不少酒，人喜歡喝我就給人調唄，你怎麼反應這麼大？是缺人給你調酒？”

顏其堯你大爺的。瀟瀟一時頓住，一個字就蹦不出來，瞪著屏幕裡的人不說話。

顏其堯望著瀟瀟被風攪動的長發，心裡不知怎麼就亂得很，恨不能跳出屏幕幫她把頭發撩到耳後。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愈加煩躁起來，這是在乾嘛呢？一年半才見人一麵，還要隔著一萬一千公裡惹人生氣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顏其堯抓了抓頭發，有些無措地望著瀟瀟，“我沒不讓你喝酒，就是……大概我也想跟你們一起喝，又喝不到，才有點生氣的吧。”

“頭發還滴水呢。” 瀟瀟沒好氣地提醒。

“噢，剛洗了澡，還沒擦乾手機就響了。”

“去拿個毛巾擦擦吧。”

“好。” 宿白一路拿著手機進了衛生間，找了塊方巾就往頭上抹，邊抹邊對瀟瀟示好地笑。

“我要把手機還給宿白了，他得結賬呢。”

“噢，好啊。”

瀟瀟抿了抿嘴唇算是道彆，把手機放還到宿白手上。“瀟瀟，等一下……”

瀟瀟又拿起手機。

“就是，我們可不可以，等你有空的時候，再聊會天？我打給你，你會接嗎？”

“噢，好啊，周末吧，一般不加班。”

“那就這周末，明天，我打給你。”

瀟瀟點點頭，“記得吹乾頭再出門，彆著涼了。”

顏其堯一臉雀躍地嗯嗯應著，衝兩個人傻樂。忍不住添上一句“你放心。”

這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兩位，沒彆的，就是提醒一下，這是21世紀，通訊設備極度發達，不是飛鴿傳書的時代了哈。我這電話亭今天的營業時間結束了，你們自己看著辦，看是不是把話都憋回去。”

瀟瀟拍了拍宿白的肩膀，“宿總破費了，這頓飯我就不跟你爭了，你看需要的話，我幫你搶個滿減券意思一下。”

宿白大手一揮，“瀟姐哪裡的話，請你吃飯是我的榮幸，” 隨即大步邁向前台，往手機裡嘟囔，“你小子，這次我幫大忙了吧，欠我幾頓飯，算上上次……”

瀟瀟踱回小桌旁，倆兄弟還在喝酒，不知為什麼事樂得不行。

黃油啤酒甜絲絲的。路旁的小紫花和天上的月亮看著也甜甜的，透著一點虎頭虎腦的可愛。

真奇怪，夜晚和白天如此不同，樣樣東西都甜絲絲的，簡直就像焦糖奶油醬一樣，從起初很稀的糖水熬成了和夜色一樣粘稠的糖漿。如果仔細聽，咕嚕咕嚕的水沸聲裡還有悶悶的“吧嗒”一聲，好像是誰心裡的鎖開了。

瀟瀟躺在床上的時候給心怡發了一條信息，“看微信。”

然後往她的對話框裡分享了一首名為Be my birthday的歌，“生日快樂，我的寶貝。延後了一個月，你有因此年輕一些嗎？”

“我還有些延緩衰老的良方。看物流已經在派送路上了，記得收貨。”

瀟瀟看了眼窗外被月光照亮的遊雲，這是夜晚，甜絲絲的晚風撲進窗子裡，她喜歡夜晚，並且在很久以來，第一次認真地開始期待明天。

夢裡的場景是研究生宿舍飄窗邊的書桌，那大概是研究生項目第二年，鴿子在夕陽的餘暉裡飛到窗邊，她伏在桌子上寫日記：“今天天氣很好，我去食堂買了奶酪貝果和拿鐵，然後回來處理數據，特彆順利，比前一周加在一起的進度都要快，下午還得空去圖書館還了書，然後跟導師彙報了進度，他也挺高興，一會我去超市買些菜回來，晚上煮瘦肉粥吃。這就是我的一天了。”

白晝的光亮鑽進紗簾的透光處，天已經大亮。

手機裡提示一條短信， “睡得好嗎？”

瀟瀟想起前一天發生的事情，忍不住回想起夢裡的那本日記，字跡還明晰。

小學生遊記一般的敘述——今天真是有意義的一天。我們從小就學會在書寫中美化自己，有意識選取整潔的片段，抽成長條、線性的思路，譜寫和諧的曲調，從中發掘正麵的意義。那些坦誠的時刻、被回避掉的衝突，反而遺失在無意識中。

與他人的關係和對待自己的關係是分不開的。

始於我們與他人關係而生的衝突遲早會影響整個人格，與此相適配的目標設定、成長質素、價值觀念，這一切反過來又會影響我們和他人的關係。

瀟瀟翻身下床，快速洗漱完畢，把頭發抓成一個法式慵懶卷的造型，擦乾手從睡衣褲裡抽出手機打字，“還湊合，夢到研究生的時候了。你睡了嗎？”

對方回得很快，“聽上去是個不錯的夢？沒睡，我這裡還早。”

“倒也沒夢到什麼特彆的。話說，有微信為什麼發國際短信呀？” 瀟瀟打下問號的同時想起來，她好像跟顏齊堯提過，說自己不喜歡微信聊天，有種特彆廉價和虛浮的體驗感，既稀釋了對話的價值，也無法複原真實溝通場景的萬分之一。她最愛見麵，其次是信件，再不然得是短信，短信勝過長信，因為“紙短情長”，最後是郵件，但因為廣告和商務郵件太多，近一年來對郵件也PTSD了。難為他還記得。其實她早就不再執著於這些細微的分彆，隻要不是釘釘就好。

瀟瀟想了想，還是把這行字發了過去。

“以前有人說過，最不喜歡微信，難為她還沒有拋棄現代社會的其它生活方式:-)。我打給你？”

瀟瀟撲哧笑出聲，點開電話號碼直接回了過去，等待電話接通的時間從水果盤裡翻出一顆牛油果，把握了一下成熟度，軟硬適中，適合做三明治。

“顏其堯，我的耳朵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