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檀昨晚沒睡好,早上醒時天還是暗的。
遠處霧茫茫一片,分不出清晰的天際線。
她沒有睡意,簡單洗漱過後,上樓,到達酒店專門開辟出的琴房。
京城的這家酒店年代久遠,名聲很大,前後接待過許多來此的著名鋼琴演奏家。琴房不止一間,有的琴房門口的名牌上還會俏皮地寫上“這是xxx大師彈奏過的鋼琴”。
這裡隔音很好,舒檀不用擔心會打擾到其他住客。
纖長指尖在黑白琴鍵上滑動,輕快流暢的音樂從她十指間傾瀉而出,速度飛快,卻毫無差錯。
是李斯特的《降A大調第九號練習曲》。
優雅輕盈的音樂熠熠生光,像陽光照在木地板上,帶來一陣暖洋洋的溫暖。
與窗外黎明前的淺黑霧色形成鮮明對比。
曆史上的知名作曲家李斯特因其曲調繁複,風格浮誇,被眾人戲稱為“八爪魚”、“一人能取代一支樂隊”。因跨度大,音符多,他的曲子並不好彈,但對舒檀來說,這並不是很大的挑戰。
舒檀對一切技巧的吸收速度無與倫比,音符像是她最親密的朋友。
老師萊曼說,她是天生的鋼琴家。
牆上的掛鐘一點一滴走動,舒檀鬱結的心緒隨著一陣陣或悠揚或低沉的音樂聲漸漸止歇,大半個上午過去,她緩緩停手,感到一陣輕微的饑餓。
她下樓去酒店餐廳。
再次回到房間時,外麵已成白茫茫一片,隱約露出深色建築。
她有些累,長睫微微低下,走到床邊,泄氣般把自己裹進被子裡。
四周寂靜無聲,隱約可以聽見暖風吹在空氣中的沙沙聲響。
鼻尖飄來一縷淺淡的檀香,她在想起昨日梨園場景的同時,更多想起了已經過世的爺爺。
舒爺爺是個很和藹的老人家,舒檀印象裡,他年過七旬,走路時背依舊挺得很直,從不彎下。
他對所有人都很嚴厲,唯獨每次看見舒檀,都要溫和了聲音叫她“檀檀”,招手讓她過去。笑起來,連皺紋都是慈祥的模樣。
因為常去佛堂,爺爺身上總帶著淺淡的檀香,氣蘊悠長。
舒檀不自覺攥緊了那方手帕。
半小時後,她注意到牆上鐘表的時間。
她垂眼,把手帕疊得方方正正,放在了床頭邊的小櫃上。
舒檀拿過手機,屏幕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最上方,許京墨上午給她打了兩個電話。
還有一個是半小時前。
舒檀打開微信。
沒有新消息。
淡淡的光暈照在素白的小臉上,舒檀偏了偏頭。
光影明昧,看不清她麵上的表情。
她靠著發了會呆,許京墨打來今天的第四個電話。
“京墨。”
“嗯,吃了。”
“不用,我已經叫了車,準備過去了。”
“好,我到了再聯係你。”
她的聲音有些低,許京墨下意識察覺到不對勁。
但舒檀幾次拒絕,他也不好擅自安排,最後叮囑她到了給他發信息,掛了電話。
舒檀無意識地盯著手機看了許久。
她出來這麼多天,他們還沒發現。
那麼忙嗎?
-
舒檀在拍賣會開始的前十分鐘到達。
她來的時間很匆忙,整個人的氣度卻不慌不亂。
出示邀請函進場時,門童的眼睛一瞬間睜大了,看著女人緩緩走進,忍不住向她投去視線。
從她身邊走過的人很多,穿金戴玉、珠光寶氣的人更不少。
隻有她,幾乎得到全場注視。
黑色吊帶長裙,身姿窈窕。
不急不緩,卻無端惹眼。
整個拍賣場的燈光,好像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
同色係絨毛披肩遮蓋了她的白皙肩頸,卻擋不住挺直薄瘦的背脊。
走動間,裙擺微微晃動,攜著搖曳風情。
舒檀從門童身邊經過,抬腳正要跨過門檻。
身後驀地傳來一陣越來越近的檀香。
她一怔。
左腳不受控製地踏下。
“叮”——
金屬撞擊的聲音。
舒檀渾身一僵,隨後倒吸口氣。
她的高跟鞋鞋跟,卡在了大門的門檻裡。
紋絲不動。
離她很近的身後隱約傳來一陣輕微的笑意。
舒檀輕輕閉了閉眼,長而細密的睫毛微顫。
男人似乎就站在她身後。
前22年人生裡,舒檀沒經曆過這麼丟臉的事。
她咬了咬下唇,緩慢轉身。
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昨天遞給她手帕的男人。
他穿著黑色大衣,身形頎長,一隻手鬆鬆插在口袋裡。
看過來的視線冷清淡漠,有種高高在上的疏離感。
簷角的燈光落在他臉上,五官清晰疏冷,桃花眼中情緒很淡。
男人個子很高,看她時,薄薄眼皮低垂。
宋時聿的目光劃過她腰際,向下。
落到高跟鞋上。
女孩腳後與高跟鞋後邊緣相接的那塊被磨得有些紅,在一片白皙的纖長腳踝處,分外顯眼。
宋時聿眼底微暗,站在原地,半晌沒動。
冰冷的天氣,溫度很低。
在門口停留太久,舒檀忍不住顫了顫。
她向來不喜歡穿絲襪,覺得很束縛。
光裸的小腿暴露在風雪中,幾乎沒了知覺。
舒檀臉上的熱度,在發現他正注視著自己的腳裸之後,開始節節攀升。
永無止境似的。
冷熱交加,從未有過的羞意浮上臉頰,她咬緊下唇。
身邊再次走過一位賓客,舒檀咬咬牙,剛想嘗試著硬把鞋跟抽出。
身後的男人低低開口。
“彆動。”
纖細的腳踝裸露在冷風中,似乎要被冰雪凍住,有種楚楚可憐的意味。
舒檀抿緊了唇。
下一刻,男人的手從大衣中抽出,紆尊降貴般半蹲下去。
微涼的大手觸碰到她的腳踝。
冷白色手背上浮起淡青色血管,男人一手完全握住她的腳腕,另一隻手執住她陷在裡麵的鞋跟。
毫不費力。
他在幫她...舒檀有些恍惚。
輕輕一聲。
她的高跟鞋被從門檻裡解放出來。
男人鬆開了她的腳腕。
舒檀大腦一片空白。
原本寒冷的小腿被男人一握,瞬間變得炙熱滾燙。如烈火燎原,大火從腳踝一路燒至四肢百骸。
再次踏在地上時,有種高空墜地的失重感。
她全身因為過度緊張而緊繃,脊背微微發酸。
從小到大的禮儀教養告訴她,這時候應該道謝。
但她的所有意識都停留在被男人握過的腳腕上,冰冷又滾燙,密密麻麻延伸至全身。
起碼...不能一句話都不說。
舒檀克製住自己稍微急促的呼吸,深吸口氣,剛要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