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聽了唐老師的話,管明覺得唐老師是在講自己,可他仔細想了想,覺得老師還是有可能並不知道。
畢竟他和跟老師的共同好友也不是很熟。一個沙雕推銷視頻不能說明什麼。
而且大家講我有一個朋友時,一般是在說自己的事。唐老師難道在訴苦。
可是老師明明是完美的,可越完美的人這越是嫌自己不夠完美。
“老師。隻要演得開心就好。”
“也對。”唐耀星點了點頭。
管明得到鼓勵繼續說:“辛苦不辛苦這件事因人而異,如果樂在其中就不辛苦了。藝術家本就是演員嘛,這也算體驗人生。”
“體驗人生?我倒是覺得藝術家重要的是要真誠。”
“對對對是要真誠。”管明開始搜索枯腸,聯想到被哄去拍視頻的憤怒,管明憤憤不平地握拳,激動地說:“是啊。有些帶貨視頻拍的一點也不真誠,為了賣貨極儘誇張,賺這種錢實在是……是藝術家之恥。”
他看著眼唐老師的眼睛,認真地發表看法,沒想到老師臉色大變。
因此立馬補救,“不過話又說回來,為了賺點生活費也是沒辦法的 。”
“請你出去。”唐耀星沉聲道。
“怎麼了,唐老師。”管明緊張到手心出汗。
唐耀星手上前搬起管明帶來的大包小包,“不好意思,請你把它們帶走。”
“老師,我說錯了什麼。”管明立馬認錯。
“你說的沒錯,但是我不需要這些。”唐耀星把禮品搬到門口,回頭再次搬,順道把機器人帶上。
“老師,我錯了。請你原諒我。”
“不不不,你沒錯。是我錯了,拜托了,我要休息,請你離開。”
管明被唐耀星推出門。
“砰”的一聲門關上,隔絕了交流的通道。
管明想敲門,可話到嘴邊卻失去了勇氣。他枯坐在門口,點開對話框,寫了好些話,卻一句也沒發出。
夜深了,工廠宿舍既將關門,他隻好把機器人留在門口,騎上自行車回去。
冬日的風吹來,把臉吹得冷冷地,可他的心更冷。
上蒼賜予他一線光明,而今卻收回去。
他想要把山貨帶回宿舍,卻怕同事們嘲笑他去送禮沒送成。
想到二十四小時超市有寄貨櫃,他騎車前往超市,把貨品塞入,超市管理員用訓斥的口氣說,這裡不是公用寄貨櫃,他說了一通好話,才讓人同意暫時把東西寄在裡麵。
寄完貨後,他沿著江岸騎車回程。騎著騎著,覺得每一步都無比沉重。
他累了,不想回宿舍,不想接受工友的盤問,不想直麵沒有希望的人生。
自行車歪倒在一旁,管明坐在岸邊,低下頭便是漆黑的江水,在昏暗的路燈下,遼闊的江麵和天空相融,像吞沒所有光線的黑暗空間。
此情此景讓他聯想到唐老師的一篇漫畫,世界上有一個名叫“存在的意義”的巨大深淵,進入深淵深處的人極少活著出來,可隻要能活著出來,就能帶出全新的知識。
主角是一條生活在深淵表麵的鹹魚,他一直想潛入深淵尋寶,可既怕死又懶,因此隻在表麵不停地遊蕩,深淵外的動物總是欺負他,搶他的儲備糧,因為太懶,他從不反抗。直到有一天,鹹魚餓到不行,被迫深潛入深淵,一路上什麼也沒有,目所及處是無儘的虛無,像無儘的黑洞把所有存在碾碎,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同樣感覺不到餓。一開始鹹魚很擔心,可是比起餓死,深淵也沒什麼可怕的,於是他繼續深潛,越潛越深,深到像跨越了整個宇宙,它終於不再感覺虛無,因為他就是這個深淵世界。
管明好羨慕故事裡的魚,渴望遊到不需要進食,不需要背負生存負擔的地方去。
兒時他總到湖裡遊泳,把自己想象成一條魚,一條生活在大江大海裡的魚,當他成為江中魚時,生命都變得遼闊,就像天空中飛鳥一樣自由。
自由啊,多麼地令人向往。
管明熱血沸騰,脫下厚重的,困住他渾身熱血的衣物,讓健碩的身軀暴露在蕭瑟寒風中,隨後躍入自由的大江。
“不要啊……”
剛入水,他就聽到岸上傳來慘叫聲,很快就看到一位著棉襖的人跳入江中,在不遠處撲騰,他立馬遊過去.
剛從後麵勾住這個來搭救他的溺水者,他便認出人來,瞬間熱淚盈眶,因為這個人不是彆人,是他最敬愛的唐老師。
29
剛關上門,唐耀星就後悔了。
他不該這樣對待讀者的,不管人家怎麼說,都得虛心接受批評。
可那管明那句“藝術家之恥”實在是刺中了他的心,正中要害,鮮血飛濺的那種。
他早就厭煩了繪製自己不感興趣故事的生活,一直逼著自己做一個勤奮的人,逼著自己朝努力存錢實現財務自由的目標邁進。可就算這樣了,漫畫還是時不時遭遇腰斬,春節節前買入的高回報理財產品,說跌就跌。
生活一點不給他留情麵。
難得遇上一個溫暖的小天使,讓他感受到上天的垂憐,可是這份真情建立在謊言之上,是如此地虛幻,虛幻到令他深入思考便會感覺心痛。
他害怕管明是個感情騙子,更怕管明揭下他的藝術家麵具。
事到如今,他已無法自欺,卻仍要帶上笑臉麵具,裝成一個成熟的社會人,從容地解決問題。
他點開對話框準備輸入,可是對話框一直顯示正在輸入中,因為不了解管明究竟在想什麼,他準備有針對性地回複。可是這麼一等就等到深夜,等到了不適合回複的時間,等到指尖發寒,身體顫抖。
猶豫再三,唐耀星終於鼓起勇氣回複:“抱歉。剛才我心情不好,才讓你離開。成年人的崩潰總是在一瞬間,心裡難受時,我就想一個待著。讓你誤解了,是我的錯。”
他寫得含糊其詞,儘量傳達出自己的想法,同時避免了管明同學粉轉黑後到網上倒打他一耙。
發完這段話,他全身脫力般癱在床上,扯過被子遮住肚子,而後時不時抓過手機看看管明有沒有回複。
沒得到回複的唐耀星浮想聯翩,一會兒擔心管明憤怒地到處噴他,一會兒擔心管明玻璃心一時想不開。
說到底,他壓根不了解管明是什麼樣的人,隻是貪婪地享受著人家景仰的目光,填補內心巨大的空洞。
說到底,他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成功人士”幻想,才溫柔地對待管明。
說到底,他是個自私的人,愛的隻是自己。
可是,他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的創作的初心既不是為了功名利祿,也不是被愛、被理解,而是對這個世界炙熱的奔騰不惜的愛。
對穿越混沌無序,尋找真實自我的憧憬。
對曆經風雨,從不向黑暗低頭旺盛生命力的渴慕。
對越打磨越璀璨,經得起烈火炙烤永恒真理的向往。
而他現在的所作所為,明顯背離了初心。
不,不能這樣。
唐耀星一軲轆從床上坐起,給管明發信“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好好談談。”
因為興奮過頭他完全睡不著,於是啟用定位精靈APP定位管明所在。
這一定位,嚇壞了。
管明大半夜的不回宿舍,去江邊做什麼?難道是要……
不要啊!不可以!
唐耀星跨上自行車,如同踏著風火輪向江邊飛去。
30
“老師,老師,您沒事吧,還冷嗎。”管明把唐耀星救上岸後,把自己的外褲和外套換給了下水浸濕的唐耀星,隨後騎著唐耀星的自行車,把人運回工作室。
一路上唐耀星都在哆嗦,一邊哆嗦一邊講:“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老師你沒錯,我不該騙你。”雖然騎車很累,可管明進入少年漫主角的爆種狀態,體能衝破了往日的極限,箭步如飛,一下飛回工作室。
手忙腳亂地幫唐老師更衣擦身,把人塞回被窩後問,“老師,這裡有暖氣麼”
唐耀星指了指放暖氣的櫃子。管明把暖氣拿出來,卻發現無法啟動。
“啊,它壞了。”唐耀星捂著腦袋。
“老師你還冷嗎。”管明擔心得不的心。
“不。”唐耀星嘴上說不,卻接連打噴嚏。
鼻涕糊了一手,他不好意思地讓管明幫他取紙巾,而後說:“我沒事。這麼遲了你要不要休息吧。”
“我不困。”管明眼睛亮得像燈炮。
唐耀星怕管明回去後又想不開跳江,可家裡又沒多餘的厚被子,難道讓管明找一件乾棉襖抱著睡。
糾結間管明說:“我可以跟老師你擠一擠嗎。”
“當然可以。”
兩人擠在一米寬床上的小小被窩裡。
冬日的江水寒刺骨,唐耀星被救上岸後便覺寒氣滲入骨髓。
太丟人了,明明是去救人,結果卻被人救。學了幾年遊泳完全沒派上用場。
好在管明救了人後看起來不再絕望傷心。
他想來幾句心靈雞湯安慰管明,可激動之下,腦子宕機,隻能不停地說對不起。
回到工作室安定下來後,身體的滯後反應讓他覺得冷,掉入冰天雪地一樣的冷,直到溫暖的雙臂把他抱住,他才覺得溫暖,感到心安,漸漸睡去。
睡夢中,他拉著管明的手在原野上自由地奔跑,沒有什麼能阻礙他們。
夢醒時,全身暖融融的,某個喜歡裝死的部件也暖融融地朝氣蓬勃中。
“老師,你醒啦。”管明呼著熱氣睜開眼。
“嗯。”唐耀星不知該說什麼,正思考著發現管明同學的鳥兒同他的一樣精神,嚇得打了個激靈。
“老師,你還冷嗎。”
“不不不,熱熱熱。”
“那我先起來。”管明撐著要起來,卻隻是轉身平躺,紅著臉說再休息一會兒。
不合時宜的身體語言讓尷尬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
思維活躍的唐耀星先憋不住,開口灌雞湯,“生命是很美好的,春賞花,夏賞月,秋賞葉,冬賞雪”
說完後他就後悔了,這話跟管明有什麼關係,不要無病呻吟。
“雖然有些人負重行遠,但是他們有夢想,總有天夢想會把他們帶到又高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