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柯看到給花花草草澆水的父親,他忽然想起來歸有光的《項脊軒誌》“挺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接近一年的時間了,父親儘量扮演著走出來的樣子,希望方小柯也走出來恢複正常生活,但是他原諒不了自己。方小柯知道母親不希望他和父親這樣折磨下去,但是他做不到。那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啊!那是他最愛的母親啊!因為他,她埋葬在了異國他鄉的廢墟下。在危險來臨的最後時刻,也是她救了他。兩次生命都是母親給的。
大年初一的早上,方小柯刮了胡須,穿上了以前母親給他買的新衣服,頭發太長了,過年也沒地方剪頭發,就用母親的皮筋紮了一個小揪揪。
父親早上看到他的樣子,也滿意的點點頭說:該好好的生活了,這也是她希望的。
初三方小柯去了一趟舅舅家裡,和舅舅聊了聊,舅舅也勸他早點工作或者去讀研,母親比他想的強大,她的睿智,她的勇敢,都不是一般人可比擬的。她也不希望看著方小柯頹廢下去。
寡淡而又平靜的一個春節就這樣過完了。父親和舅舅看著他抽煙,喝酒都沒有說任何的話。
有時候他會恍惚,偶爾半夢半醒中,仿佛聽見母親在喊他起來吃早餐。在他要起來時,又會想到一直是他喊母親起床吃早餐的,母親作為一個90後,她早上時間很寶貴,能多睡一分鐘堅決不早起60秒。
年後,方小柯去了埃及工作,方威一個人偷偷的去了土耳其生活,把鑰匙給了方小柯舅舅,希望他每周來打掃一下衛生。在哈塔伊租了一個房子,養了一隻小狗,每天牽著小狗溜達在曾經那個倒塌的酒店附近,在哪兒一坐就是一天,看著忙忙碌碌的工人,在平整地麵,在重建城市。他多想喊一聲“停下來”,他多想告訴他們:我老婆很怕疼,這些泥土,壓在她身上,她會喘不過氣來。但這些都是他心裡的聲音,無人知曉。
經常能看到各種膚色的人,給角落放一束花,再禱告一會兒,希望上帝保佑。
方威去了教堂,牧師告訴他,妻子在另一個世界過的不錯。他想這就足夠了!
在地震一周年的那天,方威還像往常一樣牽著狗去溜達,在公園的長凳上遇到了方小柯,方小柯不敢相信,父親居然出現在這裡。方威知道騙不過去了。
帶著方小柯去了自己租的公寓,方小柯看著給自己做飯的父親,嚎啕大哭了起來,一直給父親說對不起,父親的英文不怎麼好,不怎麼出國。父親比他想的更痛苦。方威說不怪他,隻是想離妻子近一些,這樣心裡能平靜一些。
方威告訴方小柯,牧師說她在另一個世界過的不錯。讓方小柯不要擔心!
方小柯喝了一些酒,有點上頭搓著鼻涕含糊的說“想去另一個世界看看她”,方威眼睛紅紅的說“誰不想呢”。
在方小柯回埃及兩個月後的某天接到了駐土耳其中國大使館的電話,說有親人受傷,讓他來一趟土耳其。
方小柯一聽到土耳其大使館的話,他的整個心懸了起來,再幻想是不是他的母親,是不是母親?他又怕是父親出意外,問再多工作人員也不告訴他。高價買轉機的機票趕到土耳其的時候,才知道父親去世了,大使館的工作人員擔心他的情緒沒敢告訴他。方威帶著小狗晚上去溜達,建築工地的材料滑到發出聲音,嚇到小狗,方威追小狗的時候引發了心肌炎,倒在了那個酒店旁邊的馬路上,路過的幾個年輕人報的警。在醫院沒超過24小時就去世了。
方威顫顫巍巍的簽了字,父親的骨灰原本打算帶到國內安葬的。在整理父親的出租房時,發現了父親寫的記事本,從母親出事到父親出事,每一天或多或少都在記錄著。有時候就一句“我很想你”,有時候就長篇大論,比如:今天吃了什麼東西,感覺不錯,如果你在肯定很喜歡的。記事本上寫了:希望自己死後,能葬在土耳其,陪著你,這樣你就不再孤零零的一個人在異國他鄉了。
方小柯從原來酒店哪兒裝了一罐土,把父親和母親安葬在了土耳其,他想父親應該是去另一個世界陪母親了吧!
一瞬間方小柯就失去了所有力氣,一年的時間父母都沒了。
他感覺自己像個沒有線的風箏,也像個在海麵上迷路的海鷗。方小柯辭掉了工作,他去了瑞士,去了巴黎,這都是母親說她退休以後要去的地方。他帶著高中畢業時和爸媽一起拍的全家福,跨過山川,越過大海,見過彆人的幸福,看過人生的淒涼。
又一年過去了,他回去看望了一下舅舅,幾個姨媽。他們熱衷於給他介紹女朋友,方小柯婉拒了。他也不是走不出父母離去的陰影,隻是不想再和彆人建立親密的關係了,很痛的。
年少輕狂,不自量力。曾經的他肯定看不起現在的他,他承認他懦弱了,他膽怯了。
走到熟悉的街道上,看到對麵的小孩和父母一起散步,小孩一蹦一跳的跑著。
小孩爸爸喊:慢點,看路,不要摔跤啦。
小孩的媽媽笑著看他們玩。方小柯忽然覺得好冷,鼻子都凍酸了。
城南小陌又逢春,隻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方小柯知道母親和父親不想看到他現在的狀態,但他真的沒有任何力氣乾任何事了。他的生活不止有父親和母親,還有朋友和學習,學術研究等等很多。
但他感覺自己什麼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