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悲哀的女兒身 明明,她已經儘……(2 / 2)

不怪你 學羲 6556 字 11個月前

母親隻喜歡哥哥,她自然也就跟母親疏遠了。可她絲毫不因此妒恨江承岩,而是一如既往地愛他。這份愛的起因,不僅僅是因為哥哥同樣愛她,甚至給予了她連父母都沒有給她的那份無條件的愛。還有另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她深知,儘管被偏愛,但哥哥的感受一點不比她好,一直以來也是沉悶的,壓抑的,痛苦的。

幾萬年前的原始人類就懂得抱團取暖,她和哥哥,雖說痛苦的原因不同,但痛苦的結果和痛苦的程度相同。悲哀的“相同”讓兄妹倆成了知己莫逆,更是一同麵對強勢長輩的“戰友”。

多辯無益,江晚南隱忍地退了出去。

也正是托了這份“不待見”的福,她的心智比同齡人成熟了太多。這到底是值得同情,還是值得慶幸?她自己也是懵的。

江家彆墅很大。江老太爺文化不高,卻很有生意頭腦。他年輕時當過兵,退伍後白手起家,開了家建築公司,取名“峰岩”。他憑一己之力把公司做大,是典型的旁人眼裡的“工作狂”。

他已經在五年前去世,死於肺癌。老兩口生育了四個孩子,唯一的女兒排行老三,出生後不久就夭折了。

江晚南兄妹倆的爸爸江峰是長子。老太爺去世後,總經理兼長子的江峰順位當了峰岩建築公司的董事長,而他的長子江承岩則是下一任繼承人。這一切都是早就內定好的。江承岩出生那會兒,他名字中的“岩”字,還是爺爺給取的。承岩,其寓意可想而知。

但現在,實際的掌權人卻是老太太,江峰的母親。這個家族一直有兩個奇怪的自然現象:

其一,明明是男人打下的江山,但太太們卻異常強勢,不論年輕的還是年老的,氣勢上都能碾壓丈夫兒子一籌。

另一個便是,女人最不待見女人。不論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婆媳妯娌之間,還是血濃於水的母女。

事實上,但凡是真正了解過她江晚南的人,都不僅僅隻當她是個柔弱女孩。

可江家的女人不了解她,一點也不!

好在偌大的家中,還有一個女人,是跟她們完全不同的。江晚南頭昏腦漲地走向了二媽的房間。二媽懷孕了,她不準備向二媽傾訴些什麼,隻想靜靜呆在她身邊,就夠了。

“噓!”她剛踱於門外,裡麵老太太慌不迭對她豎起食指。老太太斜她一眼,眼底儘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不耐和厭惡。

“彆吵我孫子!”

江晚南愕然停下腳步,她沒料到奶奶會在這。要知道奶奶從沒瞧起過二媽,更不可能主動來她房間。

孫子?她這才注意到奶奶懷抱的嬰兒。江晚南忽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二媽被緊急送往了醫院。

原來她生了兒子。但也真奇了怪,幾個月前的B超檢測,關係戶醫生可是斬釘截鐵稱這胎是女兒。當時奶奶那失望的神情,那張臉,那張惡毒的嘴,江晚南一輩子都忘不掉。沒想到居然翻盤了?

嗬,哥哥終於不再是江家“唯一的”男孩!江晚南替哥哥鬆了口氣,至少奶奶不會隻盯著他看了。

老太太當場上演了一出“川劇變臉”:她嫌棄地將目光從孫女麵上移開,低頭去看懷裡安睡的白胖男嬰之際,當即眉開眼笑。那合不攏嘴的誇張模樣,江晚南隻擔心她那張老臉會開裂。

新來的年輕奶媽小翠恭恭敬敬地杵在老太太身旁,屋內卻不見二媽身影。

如此這般的大胖小子,想來二媽身體瘦弱,應該是開了腹無疑了。晚南暗忖。那時她還不懂得何為剖腹產,隻聽得大人的隻言片語。想來二媽分娩當天,免不了要挨刀子。

二媽人呢?難不成還在醫院住著?那給這孩子抱回來作甚!偏偏在這種時候讓人母子分離嗎?老太婆就隻圖自己高興?嗬,全天下真沒人比她更自私了!

她越想越氣,更替二媽感到難過。二媽柳含煙很漂亮,身子骨卻很羸弱,性情溫和而沉抑。她是個悲劇人物。和二爸結婚後不久,她便順從地放棄了自己的事業。

可命運是不公的,她放棄了事業,卻沒能換回一個孩子。如此一來,她在家族中的地位自然就低到塵埃。當然,現在命運終於眷顧了二媽,她誕下了男嬰。可現在看來,二媽的地位不見得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畢竟慣性無處不在,人際關係中更是如此:

你習慣了處於低位任人欺負,除非你自己能豁出去,在與人交往的態度上做出翻天覆地的改變,否則你一輩子都將是持續的任人宰割。

她的小堂弟尚未取名,畢竟江家的男孩金貴,取名一定得要多加探討。

奶奶雖然不待見我,但對弟弟一定是很疼愛的吧?她想。

不,也許弟弟也會和哥哥一樣,活得相當壓抑。哎,又一木偶誕生了罷!

莫大的悲哀再次湧上心頭,江晚南強忍著淚水。她的牙關在打顫,她的身體在發抖。她感受到了莫大的恥辱,為自己的女兒身,也為哥哥和弟弟那既定的提線木偶般的命運。

人為什麼要這樣痛苦地活著?她淒然地思索著。

罷了,我走。

女孩廢然轉身,恰巧迎上一張慈祥的麵孔。管家爺爺張萬年提著一大包尿不濕,跛著腳剛要進屋。

沉浸在大苦大悲中的人,最怕突如其來的溫柔。

“張爺爺——”一開口,眼淚便是止不住了。

“南兒,怎麼哭了?”張萬年一眼便看透了她心底的酸楚,心痛不已。

他慌忙放下手中包裹:“南兒乖,去爺爺屋裡說。”

今天是周日,偌大的彆墅卻是異常冷清。江家的人丁並不興旺。小堂弟出生前,老太太剩下的三個兒子中,隻有長子江峰生育了一對兒女。

江家的男人似乎天生就有患上肺癌的基因。不論是五年前死去的江老太爺、還是一年前死去的江家老四:和他相繼去世的,還有他媳婦腹中隻有兩個月大的胎兒。

趙萍,江晚南的四媽,是個精明的瘦高個女強人,隻有30歲出頭。一年前,在丈夫去世後的短短幾天,流產了。大家去醫院看她時,她躺在病床上,淚流滿麵,反複訴說自己是意外摔倒,被賀蘭送了過來。賀蘭是她的女秘書,自始至終不說話,問起來隻點頭附和。

趙萍從小失去了雙親,是個孤兒。她也是個天才,年紀輕輕就成了海市知名的律師。她相貌平平,卻是個魅力女性。從讀書時代起,她的追求者就從學校一路排到了飛機場。據說四爸當年為了追求四媽,也是煞費苦心,百折不撓方才抱得佳人歸。嫁入江家後,趙萍的事業發展更好,還擁有了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當了老板。到現在,她的人脈已經非常廣了。

悲慘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命運的魔鬼總是不肯放過江家人。幾個月前,二爸也開始止不住地咳嗽,咳著咳著還暈倒過去,去醫院一查竟也是肺癌晚期。三個月後,二爸也去世了。

江晚南永遠也忘不掉,那真是相當慘淡的一天!

葬禮當天,本應是二爸四十歲的生日。二媽哭得痛徹心扉,甚至動到了胎氣。好在她最終誕下了二爸的遺腹子。老太太直接在葬禮上哭暈過去,醒來後更是要死要活,撕心裂肺地痛罵上天的不公。

張萬年一瘸一拐地將女孩帶到自己的屋內。他的腿傷是1976年的唐山地震落下的,那時的他尚且年輕,和戰友們前往唐山救援,不幸被餘震所傷,留下終身的傷疾。

“南兒,先坐下。”他將椅子從書桌下拉出,“告訴爺爺,誰欺負你了?”

江晚南知道,張爺爺是真心疼她。但此刻,不論張爺爺如何關切詢問,她隻字不提所受的委屈,隻靜靜望著書桌上的一摞報紙落淚。

突然,她抬起頭——

“張爺爺,請帶我去馬場。我要去騎馬!”

淚珠還掛在睫毛上,臉上淚痕猶新,可她的態度卻非常堅決。

江晚南雖然年幼,但也知道善良的張爺爺隻是江家雇傭的管家罷了。儘管護她心切,老人家卻不可能替她擋得住家族的刀光劍影,隻能為她療傷。

果不其然。想到老太太強勢交代的任務,張萬年沉默了。畢竟江晚南口中的馬場離家稍遠。

片刻後,老人慈祥地笑著,指了指庭院內雪白的吊床秋千,藍白相間的牽牛花纏繞在刷白漆的支架上,在春意的花園裡頗有一番自然恬靜的美好。

“好孩子,跟爺爺蕩秋千去?”

江晚南拚命搖頭:“我隻想騎馬!”

最終,張萬年在晚南堅決的、哀懇的目光下心軟了。

“好,爺爺答應你。”他笑著說,縱容地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江晚南喜出望外,畢竟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當即忘卻了滿心的悲苦。

跛腳又老花眼的張萬年,壯膽悄悄開來他曾經的藍色舊車,現在是秀禾外出采購專用的。載著小女孩,他們高高興興地朝馬場的方向駛去。

這一去,竟是奇跡般的躲過一劫。

這一去,歸來竟是物非、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