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兩個女孩的談話被中斷。
看著她落湯雞似的渾身濕透,周雅驚呼:
“晚南,你怎麼弄成這樣?!”
張雨掃了眼她的背包側邊,同樣詫異不已:
“你不是帶傘了嗎?還有,圖書館這就閉館了?”
江晚南靜靜看她們,不答話,隻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魂不守舍。
“什麼都無所謂啦!晚南,你回來的正好。嘿,我們正在談一個超級帥的帥哥哦!”周雅笑嘻嘻地繼續剛才的話題,
“跟你說,他家還挺有錢的。最重要的是——他還單身呢!”
“豈止是‘挺有錢’?裴安國際醫療中心,那可是海市數一數二的私立醫院好吧,”張雨朝周雅翻了個白眼,
“彆跟我說你不知道。”
“哪能不知道呀,我小時候還去那家醫院看過病呢!”周雅依舊沒心沒肺地笑著,“那裡的醫生護士,服務態度可棒了!”
“花那麼多錢,服務態度能不好?”張雨酸溜溜地說,“要把這麼多錢給我,我給你舔鞋子都行。”
張雨話裡話外的諷刺意味,周雅渾然不覺。相反,她忽然驚覺到另一件事。
“裴安國際醫療中心?”她大聲驚呼,
“難不成,他父親就是——”
“真棒,你的反應速度。”張雨豎起了大拇指。
後知後覺,周雅興奮地簡直要上天了!
“哇!晚南,我給你說——”
“你們先聊,”江晚南疲憊地打斷了周雅,煞風景地指了指白到透明的濕透衣褲,“不好意思,我得去衝澡了。”
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從門縫中透出一絲絲熱浪。
望著那扇白霧霧的毛玻璃門,張雨聳聳肩:
“我就知道她不感興趣。”
“晚南真是奇怪!”周雅努努嘴,
“都是同齡人,平日裡少言寡語也罷。可她居然對有錢的帥哥都不感興趣?”
張雨不以為然:
“這有什麼?她本身就是個謎一樣的存在。”
入學都一個多月了,寢室裡的其他兩人,彼此間都跨越了從陌生到熟悉的關卡。
唯獨江晚南,她對她們說出的話,加起來甚至都沒超過一百句。
她倒是個不錯的聽眾。不論是周雅眉飛色舞的嘰嘰喳喳,還是張雨沉靜犀利的絮絮叨叨。
江晚南都會聽著她們,看著她們。她的目光是那麼的恬靜,那麼的專注,那麼的親切。
單憑這一點,同寢室的兩個女孩怎麼也對她討厭不起來,甚至還對她有點好奇,有點喜歡,有點欣賞。甚至,還十分慶幸和她做了室友。
江晚南實在是太特殊了!她真的很美,很高挑,就是極少說話,沉默寡言。
心理學係女多男少。軍訓結束後,學校破例給了女孩們自主挑選室友的權利。
周雅和張雨因為性格互補,軍訓期間就自然而然湊到了一塊。但也正是因為她倆實在太過“互補”,已經形成了完美的“閉環”,其他人根本無法加入她們。
特殊又孤僻的江晚南是最終被剩下的那個人,自然就被分配給了“互補二人組”。於是,原本是四人間的寢室,輪到她們就隻住了三人。
室內布置了四張大學宿舍專用的桌床:上麵床鋪,下麵書桌衣櫃。三個女孩分彆選好心儀位置的床鋪後,剩下的那張就用來堆放共同雜物。
現在,全班都知道班裡有一個奇特的女孩,叫江晚南。
或許沒多久,江晚南的這份獨特,會在整個校園內廣為人知。
衝澡完畢,江晚南匆匆爬上床,嚴嚴實實地拉上床簾,好讓自己與世隔絕。
她蜷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她在想裴奕,高大帥氣的裴奕。
直到第二天清晨,室友們都離開了,她才緩緩爬下床,坐在書桌前發呆。
她還在想裴奕,向她討債的裴奕。
這樣有魅力的一個人,竟然又是來向她討債的魔鬼?魔鬼!
災後,四媽趙萍暫時接管了江家的峰岩建築公司。
那天,她來到江承岩的病床前,誠懇而真摯地對兄妹倆說:
“好孩子,你們才是江家的人。四媽隻是暫時替你們打理公司。等你們都長大了,獨當一麵了,四媽一定把公司交還給你們。”
說得多麼好聽,多麼動人!
豈料沒多久,她竟然擅自變賣了公司!得到巨款後,趙萍人間蒸發。
如此這般狠心操作,兄妹倆連醫保外的醫藥費都差點付不起了,哪裡還有錢賠給秀禾與小翠的家屬?
沒有得到一分錢的賠償,家屬們當然不肯放過江家人。
事實上,兄妹倆要是甘願一直躲在鄉下,家屬們是沒辦法找到他們的。
無奈鄉鎮學校的教學非常落後,江晚南初中三年的課程幾乎全靠自學。江承岩暗暗發誓,一定要讓妹妹重新回到海市念高中。方老漢去世後,他便帶著妹妹出發了。
大城市通訊發達,眼線自然也就更多。那些個家屬們打聽到了二人所在,便接連不斷找上他們。
起初,兄妹倆還能對家屬們好言相勸,直到他們發現,這些人根本是講不通道理的。麵對胡攪蠻纏的家屬,他們沒轍了,隻能不斷搬家。
但不論是江晚南還是江承岩,都不會怪罪家屬們的蠻不講理。畢竟,他們也失去了親人摯愛。
兄妹倆都好善良。可是,上天不會公平地眷顧到每一個善良之人。他們早已身心俱疲!
他們就在這樣的疲憊中,熬過了一天又一天,終於三年過去,江晚南考上了海市大學。
偏偏,學校裡竟然還有一個討債家屬?這是何等的絕望!
今天是星期五。她撥通了江承岩的電話。
“哥,我這周末不回來了,”她壓低聲,
“有麻煩!有大麻煩!”
“哦?南兒,發生了什麼?”電話裡傳來江承岩沙啞的聲音。
六年的磨爛殘酷地剝去了他少年時代的青澀,曾經清澈如潭的雙目變得深邃無比,就連原本清潤的嗓音也變得低沉沙啞。
江晚南起身瞥了眼門外,沒人在偷聽偷看。
“家屬!昨天又冒出來一個!就在我們學校裡。他說我欠他的,”她的聲音帶了哭腔,也隻有在哥哥麵前,她才允許自己脆弱的流露。
但她始終壓抑住了哭泣的衝動。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秀禾那邊的家屬,還是小翠。總之,他應該不會在學校裡對我怎麼樣......但我不能把人引到咱店裡來,否則——”
她說不下去,電話那頭也同樣沉默了。
“哥,對不起!都怪我不好!”她抽了口氣,自責又悲哀地說,
“我乾嘛非要去圖書館兼職——”
“傻丫頭,”他打斷她,“怎麼能怪你呢?”
江晚南無聲地掉下眼淚。
江承岩忽然又想到什麼:
“我們好長時間沒去看二媽了。”
那場火災之後,柳含煙精神失常,一直住在海市人民醫院的精神科。人民醫院距離海市大學不遠。
柳含煙的娘家人已經幾乎放棄了她,除了承擔為數不多的住院費用(醫保可以報銷九成以上),其他一概不管不顧。
好在江家兄妹一有空就會去探望她。
以往去看二媽,都是兄妹倆一同前往。江承岩眼睛看不見,單獨行動會有困難。
二媽每次看到江承岩,總會拉著他的手,“兒子兒子”地喊,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每次去,她的主治醫生無一例外都會給出相同的結論:病人柳含煙尚未達到出院的標準。
江承岩隱約感覺到,即便是達到了,她也寧可繼續呆在裡麵。直麵血淋淋的現實?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夠的勇氣!
“哥放心,我明天一定去看她!”江晚南飛快地答應下來,接著,她頓了頓,
“哦不,星期天去。”
不能是明天,必須再在寢室裡躲一天,她才敢走出門去。必須再歇一天,她才有足夠的力量,去承接二媽所經曆的大風大浪。
掛了電話,江晚南伏在了桌上,泣不成聲。她想到了雨果筆下的悲慘世界——
這就是生活嗎?多無奈啊!多絕望啊!
接下來,命運的大手,究竟會把他們推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