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歲看大,三歲看老(一) 應該是三歲……(1 / 2)

應該是三歲,莊夢能記得的事情,大約都是從三歲開始的。

莊夢記得的事情不多,人生中第一次記事,這輩子也不會忘。

她親眼看著莊軍打了胡晴。

胡晴是莊夢的媽,莊軍是莊夢的爸。

不是打了一耳光,或者夫妻間的爭執。而是恨不得將人殺死的家暴。

莊順那時才一歲多,話都說不清楚。一到夜裡老是哭,想要母親的抱抱。胡晴被鬨得沒辦法,隻好將莊順抱在懷裡輕聲的哄著。

也不知是如何開始的,也不知是因為什麼事情。莊夢隻記得自己抱著莊順,兩小隻坐在床上,隻撕心裂肺的大喊,“彆打了!彆打了!”

眼屎和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莊夢看到的景象,模糊又真實。

胡晴穿著黑色的胸罩和內褲,被莊軍按在地上,一左一右的甩著耳光。

胡晴咬著嘴唇,實在是痛了就小聲的哼著,絕不會發出大的聲響。

莊軍手甩疼了,穿著內褲,赤著膀子一腳又一腳,朝著胡晴的臉上和身上踹。

莊夢記得,胡晴從這邊被踢到那邊,像一隻破爛的布偶。家裡的凳子散亂了一地。地上還有莊軍砸碎的碗和杯子的碎片。

胡晴頭發被抓在莊軍的手裡,嘴角和眼角的淤青,在潔白的臉頰上特彆顯眼。

莊軍邊打邊罵,“你個爛母狗!你以為你是誰!”

莊夢與莊順一起在床上哭著喊:“爸爸,彆打了!彆打媽媽了!”

胡晴抽空還看向他們兩人,語氣清晰的說:“彆下來!你們倆好好待在床上。”

現在想來,莊夢似乎能站在第三人的角度去回想這件事,每每回憶起些細枝末節,依舊會害怕到渾身發抖。

胡晴毫無還手之力。或許一開始還會反抗,但頭發被莊軍輕而易舉扯住以後,就隻剩下無力了。

這場單方麵的施暴不知道持續多久,最終以胡晴被拽著頭發拖到裡麵的房間而結束。

莊夢與莊順從床上爬下來,趴在門上大喊,啪啪的拍著門,隻覺得今晚父親會殺了母親。

門被反鎖,莊順終於哭得累了,趴在莊夢的腿上就這樣睡過去,臉上還掛著重重的淚痕。

莊夢拍著門,聲音越來越小,卻也聽得到裡屋傳來床板嘎吱嘎吱的聲音,莊軍依舊在罵,聲音裡帶著滿足的喘息:“老子想上你就上你!你個老母狗!生個小母狗,一家子的狗騷味!”

莊夢不記得是如何到的床上,早上醒來時睡在母親溫暖的懷裡,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乾淨又清爽的模樣。莊順在一旁微微打鼾。

胡晴給莊夢穿好外衣,背上書包囑咐道:“昨晚家裡的事情,你去幼兒園千萬不能和同學說,知道嗎?”

莊夢看著母親嘴角的淤青,還有頭頂上已經禿了一塊的頭皮。她看到地上還來不及收的碎瓷片,歪凳子,和那一坨應該是胡晴被扯下來的頭發,問道:“為什麼?”

胡晴扯著嘴角,語氣裡壓抑的隱忍,眼神裡卻是司空見慣的無奈。她說:“家醜不外揚,你還小,以後長大就知道了。”

那時的莊夢並不明白,甚至長大了也不明白。她實在太小,隻以為父母吵了架,所以打架。

父親打母親多麼正常的一件事。莊夢就見過身邊小朋友好多家的爸爸都會打媽媽的。他們也會在上學的時候悄悄一起討論。

“昨晚我爸媽打架了!”

“這麼厲害,打得凶嗎?”

“凶得很,我看到都怕的那種凶。”

“正常的,我爸媽也打架。”

“那你們會拉架嗎?幫爸爸還是幫媽媽?”

“我肯定幫我媽,我爸爸隻會打牌喝酒,沒意思。”

“我也是,我爸爸還賭錢抽煙,我最討厭爸爸了。”

不過一上午,整條街上的鄰居就知道——昨晚莊軍打了胡晴。

麵對一臉天真地莊夢,胡晴哭笑不得。

莊夢想,她和莊軍還是有那麼一兩件值得回憶起來的歡樂時光。

她曾經有一件漂亮的鵝黃色棉衣,公主領,荷包上有兩個小小的蝴蝶結。莊夢脖子短,公主領立著,老是把後腦勺的頭發戳到打結。衣領裡的棉花被胡晴取出來,雖然耷拉著,但是也好看。

莊夢終於留了短短的一小節頭發,莊軍心血來潮,拿來梳子,說:“讓老爸來給你梳頭,梳個好看的啾啾。”

胡晴就在旁邊笑:“就你那手藝,能梳好頭發?”

莊軍躍躍欲試,臉上掛著莊夢難得回憶出來的笑臉。她笑嘻嘻跑到莊軍麵前,把自己頭上的幾根毛伸到莊軍的手中。

莊軍搗鼓了半天,終於梳了兩個一高一低,一前一後的小啾啾。

胡晴和莊軍對視著大笑,他們後來說了什麼,莊夢已經記不得了。除了那件黃色的棉衣印象深刻些,這麼多年再也看不到那樣可愛又明豔的款式,其他的都慢慢褪色成黑白了。

莊夢突然想起某一年,莊軍買了許多的小話本回家,多是什麼《笑話大全》、《腦筋急轉彎》、《故事會》之類。

莊軍看到一個笑話,自己笑飽了以後,大聲說:“我給你們說個笑話,這個笑話有點好笑。”

胡晴躺在床上,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望著天花板無意識地說:“你每天都看這些有什麼意思,能發財嗎?家裡的米隻剩一頓了,晚上吃什麼都還沒有著落。”

莊軍似乎沒聽到她這句話。自顧自的有感情的,抑揚頓挫念起來:“屁乃腹中之餘氣,有屁不放,憋壞心臟。沒屁硬擠,鍛煉身體。我要放屁,大家注意,屁聲一響,大家鼓掌!”

話音剛落,莊軍適時放出一聲巨響的大屁,整個床都震動起來。莊軍哈哈大笑,臉上的胡子跟著一起咧到耳根。

這個屁有點太臭,胡晴後知後覺的從床上蹦起來,大叫:“你就不能做點人事嗎!”邊說邊用手扇著身邊的空氣。

莊軍笑道:“你們怎麼不鼓掌?這個屁這麼精彩!”

這句話也不知怎麼戳中胡晴的笑點,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床上捶胸頓足。

胡晴擦著淚花,年輕的臉上已經有了些淡淡的皺紋。她捂著肚子,隻見著嘴角咧得老大,看起來是高興非常的樣子,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莊軍見她如此捧場,又接連翻著小本子說了幾個自己覺得不錯的笑話或者搞笑段子,兩人直在床上笑得打滾。

莊夢還聽不懂這些專屬於大人才聽懂的笑話,隻見著自己的爸媽笑了,也跟在胡晴的身邊假模假式的哈哈笑,笑到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笑,下了床穿著拖鞋圍著兩人高興的轉。

莊軍一把抱起莊夢,在她臉上使勁親了一大口。

莊軍的絡腮胡紮得莊夢痛起來,張嘴就喊媽媽。胡晴笑得直不起腰,還是爬起來接過她的手,輕輕在她的另外一邊臉上親了一下。

那時的莊夢,除了讀幼兒園,就是要回到外婆家。

胡晴開了間小小的煙酒店,照看不過來她和莊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