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歲看大,三歲看老(二) 小舅帶著他……(1 / 2)

小舅帶著他們掏馬蜂窩,說有事我衝在前麵。火柴有些受潮了,劃了好幾根才終於點燃一支。

小舅一隻手小心的擋住風,慢慢移到馬蜂窩旁,飛快點上火。然後拉著他們跑去躲著。

馬蜂一堆堆的飛出來,嗡嗡的聲音像是催命符。小舅抱著莊順被石頭絆倒,兩人一起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他嚇得要死,不顧飛來的馬蜂,急忙爬起來問莊順有沒有摔到哪裡。

莊順哇哇大哭,小舅滿臉蒼白檢查莊順的身體,幾人全部被蟄得滿臉包。

莊夢和莊順頂著腫成豬頭大的臉,又癢又痛。小舅把收獲的“戰利品”拿給他們拿著,他的手被蟄成了豬蹄子,臉也好不到哪去。還不忘炫耀,“要不是莊順拖了我後退,今天會被蟄成這樣嗎?我掏這樣的馬蜂窩,可是從不失手的。”

外婆拿起棍子打了小舅一頓,直把他從家裡攆到山腳下才算完。山下傳來小舅哇哇的哭聲,說再也不回家了,他要去流浪。

外婆呸了一口,朝著他喊:“死遠點!老娘看到你就心煩!”聲音穿過重重疊疊的山,飄飄蕩在這個小小的村莊裡。

外婆朝著手心裡吐了幾口唾沫,隨手搓了搓就朝莊夢莊順兩人臉上糊過來。

“口水是消炎的。”外婆說。

外婆的手很粗糙,長期的體力勞動讓她的手上是永遠也不會好的口子。搓在臉上更痛了。

莊夢忍著痛和一股子難聞的口水味,吸著鼻涕,嘴巴甜甜的說:“謝謝外婆。”

小舅又或者帶著她們打核桃,摘板栗。都是野生的,樹也長得老高。但是小舅很靈活,脫了鞋三兩下就可以爬到樹上,實在是太高了就會用一根長長的竹竿,劈裡啪啦敲著樹枝,把上麵的果子打下來。

撿起來的果子還要找個大石頭慢慢砸,把外殼砸去,才能剝出裡麵的肉來。

然而每每他們都要把汁水弄在衣服上,臉上手上和嘴唇上,怎麼洗都洗不乾淨。特彆是核桃,幾個人的嘴唇用烏黑來形容都不為過,用了皂莢和洗衣粉都沒用。

莊夢記得最清楚的事情,就是扒地瓜。

“六月六,地瓜熟。七月半,地瓜爛。”

這是外婆教給她的諺語。

地瓜順著石頭縫長,得扒開它又密又小的葉子,一點點找過去,地瓜多半都是在土裡,隻露出一點點紅色的頭來。

小姨們每次出去打豬草,都會給她和莊順扒多多的地瓜,用衣裳的下擺輕輕兜著,或者掐兩張瓜葉裝著。

紅紅的地瓜隻有指甲蓋那麼大,又脆又甜。

但是不能吃到“母豬瓜”,“母豬瓜”外表看起來和普通的地瓜沒有區彆,但是內裡全是蟲子和螞蟻。五姨說要是吃到“母豬瓜”,人會變成傻子,要麼就變成瘋子。

莊夢就吃地瓜,拉地瓜。拉出來的地瓜還是吃進去的模樣,一顆顆都是完整的。

外婆嚴格控製她們吃這些玩意的量,架不住小孩子就是喜歡甜甜的東西。莊夢就經常躲著吃。

五姨帶著莊夢打豬草。包穀地裡的豬草已經長得有她小腿那麼高。還要順便收拾毛豆一些多餘的葉子,這個也是可以喂豬的。

包穀葉劃在她的臉上,手臂上和腿上,淺淺的紅印子,卻是奇癢無比。

她坐在大石頭上休息。連吹的風都帶著熱氣,知了不知道躲在哪棵樹上有氣無力的叫著,偶爾還有鬆鼠在林子裡竄來竄去,抱著撿到的鬆果一溜煙跑了。

莊夢最不喜歡下地,土裡像指甲蓋那麼大的黑色螞蟻爬得飛快,一窩一窩的到處都是。不注意還會爬到人的身上,被咬上一口,要紅腫很長的時間。

或者是和包穀一起栽的毛豆,毛豆葉子上麵有那種綠得發亮的八角丁,稍微不注意就被叮得渾身發癢。

五姨突然白著臉讓她輕輕的過來。莊夢慢慢地站起來,石頭底下盤著幾十條剛孵化的小蛇朝著她們吐信子。

還有些在蛋裡,努力的伸出頭來,破碎的殼和到處爬的小蛇,莊夢雞皮疙瘩瞬間起了一身。

五姨把鐮刀丟出去,拉過她就跑。等到了家才發現背簍還在原地沒有背回來。五姨轉到屋子後麵,拿了根木棍,扯了把稻草纏在上麵,找了家裡的火柴,硬著頭皮回去找背簍。

莊夢在家裡渾身發冷,腿肚子都在打顫。明明是盛夏,後背卻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舅告訴她:蛇這種東西最記仇,你們掀了它的窩,它就會找到你們,搬著石頭來和你們一起睡。

嚇得莊夢連著幾個晚上做噩夢。

夢裡都是一條又粗又黑又長的蛇,盤在一塊大大的石頭上,冰冷冷的吐著信子,尖尖的獠牙露出來,說的卻是人話:“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命來!”

莊夢最討厭上廁所。大大的坑上麵搭幾塊木板,每次拉屎都會撲通一聲,糞水濺在她的屁股上。

這都是小事。主要是看著茅坑裡那如潮水般湧動的蛆,一坨屎下去,爭先恐後的將糞便壓進坑裡,那種惡心感總是讓她雞皮疙瘩爬滿手臂。

晚上太黑沒有燈,莊夢記得,她還掉下去過兩次。板子本來就鬆動,白天上廁所都要小心一些。那種身上全是蛆蟲和大便的感覺,她是真的記憶猶新。

幸好茅坑不深,不然蛆蟲有可能會鑽到她的鼻子裡,耳朵裡,眼睛裡,嘴巴裡,會生很多很多的小蛆蟲。小蛆蟲找不到屎吃,就會吃她的內臟,會吃她的肉,會吃她的骨頭,然後她就會渾身長滿蛆蟲痛苦的死去。

這是小舅告訴她的。

有一回她剛掀開茅坑上那擋了還不如不擋的破草簾,不知道被哪家的黑貓嚇到,整個人丟了魂發了幾天的高燒。

外婆拿著生雞蛋給她渾身滾了個遍,口中一直念念有詞。然後又找了一把從稻草裡抽出來的芯子,把雞蛋燒熟後讓她吃下,說這樣就會好起來。

她不喜歡雞蛋那種腥味,趁著外婆不注意,悄悄從背後拿給早就兩眼放光的小舅。小舅一把搶過兩口吃完,四姨沒有搶到哇哇大哭。

小舅卻因為這個雞蛋,差點被嗆死在他的八歲年紀。

七月半是大事。

提前半個月,外婆外公就會開始準備七月半祭祀祖宗的事宜。

香案上點著香,每天早中晚做新鮮飯食供奉,供奉時需要先淨手作揖上香,供飯完後需要燒化黃紙。

這些事情,都是小舅和外公在做。小姨們是不能插手的,不然會被打得很慘。

升鬥裡裝著尖尖的大米,還會在香案上放著樹上最大的梨,最好看的石榴,最甜的李子,或者是山上最大最好吃的地瓜。

小舅和外公拿著特製的釘錘,在地上墊上一塊厚厚的木板,將買來的黃紙敲出特製的花紋。

三姨和五姨用麵粉攪成糨糊,然後就開始做封包。

莊夢和莊順隻覺得好玩,趴在桌子上看著外公認真地仔細地把白紙裁好,放上黃紙,包成一個個正方形的白板子。

她已經認識一些簡單的字,看著外公從案台上拿出灰撲撲的硯台和毛筆,往硯台裡加些清水,慢慢地磨,直到磨出墨色來。

莊夢跟著外公的筆尖,輕輕念出聲來:“顯…考…顯考是什麼?”她歪著頭問。

外公笑嗬嗬的,手下不停,說:“顯考就是我爹,你該喊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