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二) “你是不……(1 / 2)

“你是不是瞧不上我買的東西?還是不喜歡我所以也不喜歡我買的東西?”卿姐噘著嘴佯怒。

“我真的不需要這麼多…”莊夢無奈歎氣。

“怎麼不需要?你們在學校過得多艱難啊,又不是在家裡想要什麼就有什麼,這些東西都是身外之物,為了讓你們好好學習,不被這些小事分心的。你想想,要是生病了,是不是要耽誤上課?要是拉肚子了,也沒有心思上課啦。這些我是過來人,可明白那種感受。”卿姐義正言辭。

莊夢皺著眉,“我自己也可以買的,我有錢…”

“你買的和我買的能一樣嗎?我買的是我的心意。你能幫我們照顧阿寶,我和你叔叔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就彆拒絕啦,都是些小事。”

莊夢看著滿滿當當的購物車,重重歎氣。這種突如其來的陌生善意,讓她手足無措,心裡發慌。

這些都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她受之有愧。

卿姐邊走邊問:“零食想吃什麼?一起買了吧,這個餅乾還不錯。拖鞋要不要?天冷了還是要買兩雙毛茸茸的拖鞋才好。這種襪子也不錯,好可愛呀!”

不管卿姐說什麼,沈爸爸都說好,買,可以,不錯。

莊夢抬眼望著沈若初:“你爸爸媽媽一直都是這樣嗎?完全不顧彆人的死活。”

沈若初想了想,“我向來沒有拒絕的權利,從小我就明白,卿姐最大。”

“好想回學校啊,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告訴你一個秘訣。”沈若初挑挑眉,示意莊夢湊近一些。

莊夢把耳朵湊過去。

“她不管說什麼,你都說好。卿姐這人,有反骨。你越是不想要的,她越是覺得你需要。你隻要附和她了,她慢慢就覺得沒意思。”沈若初笑著說。

哈?

她怎麼好意思說出好字啊!再說估計整個超市都要被她搬空了!

等到終於付款,莊夢好歹是鬆了口氣。

卿姐拍了拍腦袋,“忘了說,一會回家吃飯吧?吃完送你們回去?”

莊夢急忙又開始拒絕,沈若初立馬在她開口之前說:“嗯,好。”

“那就這麼說定了,想吃什麼夢夢?讓你好好嘗嘗我的手藝。”卿姐一臉興奮。

莊夢苦著個臉,還要掛出一張微笑來,說:“我都可以,麻煩阿姨了…”

嗚嗚嗚…如果時間能倒退,她在學校的時候就應該堅持自己的立場。

沈爸爸開車,莊夢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內心隻想哭,想趕緊離開。

越是相處,她越是覺得沈若初和她之間的差距在慢慢拉大。他有恩愛的父母,父母有體麵的工作,良好的家世。

而她什麼都沒有。

她什麼都不如沈若初。

沈若初的家在市裡,一處環境清幽的小區。

莊夢默默跟在他們的身後,聽卿姐說一會要做的菜,聽她說著終於可以大展身手,聽她和沈爸爸一唱一和婦唱夫隨甜甜蜜蜜蜜裡調油。

似乎認識沈若初之後,她的人生,開始變得玄幻起來。

她開始有了不介意她過去的同學,有了能說話的朋友,有了值得回味的校園記憶,還有了衝動和很多說不出來的東西。

她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卿姐從鞋櫃裡拿出她自己的拖鞋,“先穿我的吧,今天有些倉促,等下次我在家裡備著。”

乾淨明亮又整潔的家。

她又忽然想起那怎麼掃都有灰塵的的屋子,到處亂扔的衣服和鞋,床底下堆成小山的煙頭和煙灰,發黴又油膩的廚房,塑料布包裹著的發黴牆壁,還有咯吱作響的木頭床。

那種格格不入的感受席卷著她的全身。

她怎麼會誤闖這樣的世界?

“先坐著吧,桌上有水果,不要客氣,想吃什麼隨便拿,一會就可以吃飯啦。要看電視嗎?我把電視打開?”卿姐喋喋不休,看來十分高興,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收起來過。

莊夢都害怕把她家的沙發坐亂坐臟。

沈若初坐在沙發上,隨手翻起一本雜誌,淡淡道:“快點吧,我們一會就回去,隨便做兩個菜就行。”

“哪能隨便做?你這孩子一點待客之道都不懂。”卿姐一邊等著沈爸爸給她栓好圍裙,一邊皺著眉說。

沈爸爸終於開口,“都是一家人,他們應該也餓了。”

卿姐突然反應過來,“對對對,那我就做些簡單的。他爸,進來幫我。”

沈爸爸已經穿好自己的圍裙,被卿姐指揮著在冰箱裡拿食材。

莊夢立馬道:“需要我做什麼?”

卿姐擺擺手,“你和阿寶看電視吧,困的話睡一會也行。”

莊夢滿臉僵硬。

卿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的話似乎不大合適,忙找補說:“我的意思是,你們還沒午睡吧?那個你可以睡阿寶的房間,讓他睡沙發就行。”

莊夢咽了咽口水,尷尬道:“不困的。”

沈爸爸在廚房喚她,卿姐急忙走過去,“你怎麼什麼都不會,哎呀,把那條魚處理乾淨…”

莊夢抬眼看沈若初,沈若初放下雜誌,把她引到自己的房間,笑著說:“就當在同學家裡坐坐,不要那麼緊張的。”

沈若初的房間小小的一間,床鋪靠著牆,牆上貼著許多籃球和足球明星的海報;床頭就是書桌,大大的窗戶開著,光線充足;書桌旁一排大櫃子是書櫃,透明的玻璃裡全是書。

他按住莊夢的肩膀,讓她坐在床邊,把門輕輕關上。

“實在緊張就在這裡呆一會吧,他們不會進來的。”

“我想回去了…”

“吃了飯就回去。家裡難得來人,卿姐有些興奮過頭。”

莊夢幽幽歎了口氣。

“彆總是歎氣,好運氣都被吹走了。”沈若初搬了椅子過來,坐在她的麵前。

“沈同學。”莊夢叫他。

“嗯,我在。”

“我很害怕。”莊夢輕聲說。

“怕什麼?”他盯著她的眼睛。

莊夢垂著眼,避開他的眼神,認真道:“怕很多事情。”

“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告訴我,我隨時都在的。”

話到嘴邊,莊夢反而不敢說了。

沈若初卻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會說什麼,但能不能請你先聽一聽我內心的聲音,它實在是太吵也太鬨,非要說出來給你才會好受一些。我實在是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勾起嘴角,似是無可奈何,認真道:“在麵對你時,我很自卑。你好像會魔法,什麼都會的樣子,洗衣做飯也好,學習也好,堅強又獨立。我很多時候覺得自己很無力,隨時擔心自己沒有能力去保護你,去做你的支柱,我…我有時候也會想,我這人似乎什麼都不大行。生活上很多事情不會做,學習吧也不是那麼優秀,性格也討人嫌,不大會和人接觸。”

莊夢驚訝地看著他,一顆心被他說得忐忑不已,這話不是她的台詞嗎?

她皺著眉,不確定地問:“你說這些話,是在內涵我?”

沈若初噎了一瞬,無奈道:“我說的是實話。你彆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想,你本身已經很優秀,足夠優秀。”

怎麼聽都不像真話。

沈若初站起來,坐在她的身邊,“我說真的!你的優秀你看不到而已。”

莊夢嘟囔,“會做飯會洗衣又不是什麼技能,電飯鍋也會做飯,洗衣機洗衣服還挺乾淨…”

“那可不是。會做飯會洗衣會顧家本身就是一件很厲害的事情。”沈若初繼續說:“我身邊很多認識的人,大多數都是獨生子女,從小嬌生慣養,彆說做飯洗衣了,有些連自理能力都沒有。從小被慣著長大,性格固執又偏激,想要得到的東西,但凡得不到就是一哭二鬨三上吊。我曾經以為所有的孩子都是這樣,大家都是一樣的,直到我認識你,我才知道原來我身邊的人才是不正常的。”

“你可能不會明白我那種感受。從小到大身邊都是這樣一群孩子,所有事情家長都安排得妥妥當當,怕受傷,怕受委屈,怕給的不夠多,竭儘所能的給孩子自以為最好的東西,被嬌養得不知人間疾苦。就像我記事開始,卿姐就告訴我,喝牛奶對身體好,這樣才會長高,我就以為全天下的孩子都能喝得上牛奶,吃得起雞蛋,水果想買就買,肉想吃就吃。電視上看到的那些窮困的小孩,也隻是看看,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感同身受。直到我脫離了原來的優越環境,我才知道,原來有學生兩塊錢就可以吃一頓飯,讀書可能也讀不起,家裡沒有積蓄還得貸款,一年四季想買新衣服都得穿了又穿,想了又想。我以為雞蛋是很便宜的東西,便宜到我從小吃都吃吐了,但還是有很多人原來吃一個雞蛋都是奢侈。”

“我沒有踩過滿是泥巴的田坎,沒有撫摸過金黃又飽滿的稻穗,沒有淋過帶著泥土氣息的雨水,沒有養過看家的大黃和狸花。我見到的蔬菜都是水靈靈放在台子上任人挑選,見到的大米也是一袋袋真空包裝各種品牌,見到的貓咪和狗狗都是聽話又黏人的寵物,踩的土地都是乾淨又整潔的水泥或者瀝青。雖然不是很富有,但最起碼衣食無憂,還算小康家庭。就…很多東西,我隻能在書本或者電視或者網上去看,去感受。”

莊夢老實巴交道:“我不理解。”

沈若初笑著說:“就像我也不理解一樣。”

果然是不知人間疾苦,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沈少爺。

“那你為什麼還會到那樣的地方,明明和你現在的條件一點都不搭邊?”莊夢問。

他想了想,“最開始是卿姐的意思,她覺得我這麼大了也該學會自己獨立生活,總覺得我在金窩銀窩裡麵不識好歹,怕被養成一個紈絝子弟,然後我爸也同意。我倒是無所謂,在哪裡於我而言沒什麼大的區彆。”

莊夢愣了愣,還是說:“我不理解,十分不理解。”

“你不用去理解,這個世界上本身就有很多用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你隻要站在那裡,就那一瞬間,就那一秒,我根本控製不住內心如狂風巨浪般席卷的悸動。我試圖和你保持距離,發現好像沒什麼用,就好像有個什麼東西一直把我往前推,推到你的麵前,推到你的身邊…”

“我時常能從你身上感受到,一種自由的風。你就像山野間的雲,草原上的風,夜空的綺想,無邊的星光。我實在是形容不出,但你身上的每一點,都不可阻擋的吸引我。”

心裡忽然湧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莊夢看著他琥鉑色的眸子裡倒映著她張惶失措的臉,喃喃道:“可是這個世界,有千千萬萬個這樣的我。而我這樣的人…我這樣的人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