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七) 莊夢眼睛……(2 / 2)

“真了不起呢。也不知道是在哪裡學的手段,勾引人有一套得很。”

莊夢閉著眼,聽她們一唱一和。

很多時候她想不明白,她們明明和她之間交集這麼少,卻能說出這些話來。她自認為自己沒有做錯什麼,不知道她們為什麼都不喜歡自己。

她們又憑什麼喜歡自己呢?她也不是非要每個人都喜歡她的。

一夜無眠。

趁著最後一天校運會,莊夢摸到宿管阿姨的房間,鼓起勇氣支吾了半天問她能不能申請換宿舍。

“被欺負了嗎?怎麼突然想換宿舍了?”宿管阿姨問她。

莊夢急忙擺手,“不是的,隻是想換個環境而已。”她歎了口氣,見糊弄不過去,半真半假道:“阿姨,我這個人話比較多又跳脫,我們宿舍那兩個話都很少,我怕會影響到她們…”

宿管阿姨懷疑的看著她,好在沒有追問下去,隻說:“你想換哪間宿舍?現在學校不允許不同班級或年級的住在一起,你要是換的話你看看你們班哪間宿舍人不算多的。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你現在的宿舍算是好的,那兩個小姑娘性格不壞隻是實心眼,而且人也不多,慕容晨又不經常在宿舍…其實你可以再考慮考慮,實在遇到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或者是班主任,換寢室解決不了問題。”

莊夢謝過了宿管阿姨,想換宿舍的心思歇了大半。不管換到哪裡好像都是一樣的,好歹阿姨說得對,文英和唐招娣性格不算壞。最起碼在這相處的時間裡,她們也沒對她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

廣播裡放著輕鬆的音樂,經過三天激烈地角逐,校運會在一場煙花表演中落下最後的帷幕。

操場上,宿舍裡,教室裡,到處都是學生,一簇簇一群群都在期待著,翹首著。

幾人找到個還算安靜的回廊角落,隨便吹吹灰塵也就坐下。回廊裡走幾步就能看到學生,或是一群,或是一人。

大家都很興奮。

謝矜言靠著白川的肩膀,兩人溫溫柔柔地說著話。夏微菱和周述堯看起來很高興,聊了不過幾句兩人就走開了,嫌棄著說是不想看到他們恩恩愛愛的模樣。

沈若初拿出耳機,問莊夢要不要聽。

“要不要去走走?還是你想聽他倆說情話嗎?”他湊過來輕聲問。

莊夢接過耳機,看著已經沉迷在愛情裡無法自拔的兩人,說:“走吧,咱們去找夏微菱和周述堯一起。”

沈若初不置可否,微笑著慢慢走在她的身邊。

她仰著頭看天空一片片像羽毛的雲,還有拖著尾巴一點點慢慢移動的像米粒般大小的飛機。

不知道從萬米的高空上看地上,能不能看到他們。應該是不能的,但是能看到雲,看到風,看到即將落下的夕陽。

一切都是剛剛好。剛剛好的風,剛剛好的雲,剛剛好的風景。

天空炸響第一朵煙花的時候,即使戴著耳機,莊夢也聽到操場上的學生傳來的驚呼。

煙花劈裡啪啦炸響,在深藍色的天空裡像流星快速劃過,觸手可及的靚麗奪目。

她忽然想到那句:我等了千萬年時光,隻為在你麵前一刻絢爛。

她下意識轉頭看沈若初,沈若初也正看著她。

他的眼裡像是有煙花,像是有酒,像是有風。那壇酒越來越濃,那汪深潭越來越深。

耳朵裡悠悠歌聲蓋住煙火雜亂無章的爆炸聲,傳來歌詞唱著:

而我聽見下雨的聲音

想起你用唇語說愛情

熱戀的時刻最任性

不顧一切的給約定

終於聽見下雨的聲音

於是我的世界被吵醒

發現你始終很靠近

默默地陪在我身邊

態度堅定

她不自覺咽了咽有些發乾的喉嚨,慢慢把目光移開,仰著頭繼續看著夜空中劃過的一點點流星。

十六歲這年,她交到幾個不錯的朋友,過了段還不錯的校園時光,第一次認真許下願望,第一次看了電影,第一次遊湖,第一次逛了動物園把書上黑白的畫變成了彩色,第一次體檢,看了一場盛大的煙花,至少老了以後再回想起來,她的青春裡曾經也有過任性,有過歡喜。

有過,情不自禁。

這樣的時刻,真是浪漫至極。

最後一朵煙花也消失在夜空之中,莊夢摘下耳機,輕輕還給身邊的沈若初。

明月皓皓正上中天,銀波流轉風息悄靜,一切嘈雜的聲音都被隔絕在這清冷的月光之外。那人修長秀挺,眉目如畫,春風撩人不動如山。臉上是清清泠泠的模樣,月光下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愈發深邃,蕩漾著同樣清清泠泠的月光。

他接過她手裡的耳機,指尖碰撞間,酥酥麻麻的感覺從手指一路傳遞到四肢百骸,讓她止不住的渾身顫抖。

“莊夢,今晚的月很溫柔。”

這剛剛好的風,剛剛好的月,剛剛好的星,剛剛好的風景。

“然後呢?”她問。

他聲音依舊無波無瀾,不緩不急,低得不能再低,卻堅定無比。

“所以,拚命好嗎?為了能活下去。走到人生的儘頭,走到天涯海角,走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一顆心仿佛被什麼東西重重一撞,相伴的點點滴滴從腦海的四麵八方彙集過來,很快便掀起驚濤駭浪衝毀她的理智,她找不到任何可以逃脫的理由。呼吸開始急促,口鼻尖全是不知道哪裡來的濃鬱纏綿幽怨的百草香,讓她避無可避。

左胸的位置忽然發麻,微微的,輕輕的,淡淡的。她抬著手,慢慢捂住胸口,想要緩解這股突如其來的刺痛感和麻痹感。

“為什麼你身上,總是有一股百草香?”

沈若初久久未言,直到一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秋風吹起身邊悶熱又窒息的空氣,吹起莊夢沉悶的校服裙擺,吹起遮擋住她目光的柔軟發絲,吹起身旁愈發濃鬱幽靜的百草香。

他輕輕歎了口氣,答非所問,“你在害怕什麼呢?你在難過困惑焦慮什麼呢?你在壓抑自己什麼呢?你在憤怒厭惡什麼呢?你在遺憾什麼呢?你有沒有認真想過,你擁有什麼?失去什麼?要去哪裡?要做什麼?最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認真想過,你是誰?”

莊夢被拉扯的情緒瞬間退了個乾淨,她抬著眼望著麵前的人,不知所措的抿著唇,揪著自己的衣角,想了半天雙手無力垂下,終是垂著眼帶著滿心地酸澀開口:“我不知道。”

他問的這些問題,她一個也給不出標準答案。

她是誰呢?她是莊夢。

莊夢這個名字,是莊軍取的。好像連名字,也不能是自己去決定的存在。

那人抬手撩開她被風吹亂的劉海,溫柔又擲地有聲,“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人生都是事與願違,所以丟掉你的害怕,你的難過,你的焦慮,你的憤怒和壓抑。人生中遇見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自然都有它的安排。那些讓你痛苦難受焦慮困惑厭惡的人和事,是相信你有足夠的勇氣力量心思心智去打倒它,而不是自怨自艾悲天憫人。想愛就愛,想恨就恨,想痛哭就痛哭,想大笑就大笑,除了你和命運,沒人會在意的。”

她抬著眼,望著眼中清清泠泠的月光,問:“為什麼要說這些。”

“你忘了嗎?這些話是你自己說給自己聽的。”

夜空突然無聲。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僵硬著身體,捂著自己心口愈發擴大的痛意。

那月光將顫抖又無助的她包裹,冰涼的眼淚劃過臉頰,她嗚嗚咽咽開口,“我不想這樣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沒有人告訴我該怎麼辦,書本上也找不到任何答案。好像越是努力,越是力不從心,越是證明所有的一切都無能為力。我真的好崩潰,很多時候連身邊的空氣都讓人覺得窒息。我不想這樣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是這樣的…”

“我知道,你已經做得足夠好。所以,請繼續努力。”

是的,這就是最好的安排,最好的結局。人人都有權在自己這短暫平凡的一生中,選擇如何生活,選擇如何活下去。

莊夢緩緩放下手,她哭得不能自已渾身無力。她抬起頭,望著站在身前的少年,扯著大大的微笑,“謝謝你,我明白的。”

那人終是抬著手,揉了揉她早就被風吹亂的毛茸茸的腦袋瓜,啞著嗓子道:“回吧。”